冷真举起的第二杯琼露僵止在唇边,只是怔怔地注视着他,半个月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她被铜铸熟若蟹钳住,他触碰了她的手,她被仙山重压,巨石包围,他揽她的腰而出,她坠下岩缝间的深海,他将她拥入怀中带起。

然而,也就在当日,他冷语相向,不留余地,让一切恍如不真实的梦。

眼下,她仿佛就在看一个虚幻之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珞瑶女仙君与新夫目光死死地盯着龙三太子手中的锦盒,戒备与疑惑交织在一起,其他仙人则在欣赏那卓然绝世的风采,肃然乾坤、清冷皓月般的面容,因了四万五千年前的那一场灭族灾难,不少还怀着看好戏的心思,姬翎大殿前一时鸦雀无声。

南泽从场院边缘走向主几的这段时间,对又紧张又期待的冷真而言,时光仿佛流过了漫长的一万年,他经过她的食案前时,依然目不斜视,表情淡然若素,隐有温润之泽,却与她没有半分联系。

终于,太子熟视无睹地离开她的食案,在主几旁将向新人浅浅鞠了一礼,毫无芥蒂地道,“辰沐海龙宫听闻瑾莱仙山珞瑶女仙君与留萏山央胤仙君喜结连理,特持薄礼以表问候。”说着双手奉上锦盒。

珞瑶仙子莫测一笑,“辰沐海龙宫倒是历来很用心。”伸手接过锦盒,当着所有仙人打开,倘若其中有诈,那正中她下怀,今后覆灭辰沐海龙宫又多了一个合理之由。

锦盒在纤指欲压又掀之下打开,一道碧光析出,倾刻间笼罩了整个院台,余光向四周淡出十丈之远,仿佛虚幻的青水盈满一方空间,通澄轻润,华泽堪比星穹,沐浴其中的人,如置春风静漾的情境之中,心旷神怡,浑身通畅无比,诸仙纷纷闭上眼睛,复而缓缓睁开,连连赞叹称奇,脸上被一种莫名的欣喜取代。

那躺在锦盒中的,赫然竟是一颗万年鲛仙聚黛珠,万年前,辰沐海独居一方海域的鲛仙岚凤仙子寂灭,在永远沉睡之前,她将两颗价值连城的眸子取出,呈上辰沐海龙宫,以报海水养泽之恩。

一颗聚黛珠,便值百座仙山,这是可望不可念、不可求的珍宝,却不想被辰沐海龙宫当作新婚贺礼赠与瑾莱仙山,再加上龙王与珞瑶仙子有斩不断的仇怨,众仙享受之际,又颇感匪夷所思。

冷真的玉盏仍停顿在唇边,聚黛珠的碧光映衬着琼露的深碧色,相得益彰,她手中仿佛握着光芒的另一个中心,却没有将南泽的目光吸引过来分毫,玄发黑袍的龙三太子眸子一派深沉,仿佛有什么在静静流动,等待着珞瑶仙子的回应。

珞瑶女仙君只是怔了怔,脸色随即黯然下去,她当然清楚龙王欲以这颗价值非凡的聚黛珠来讲和,对于六海千山的珍宝,她与其他仙人一样,潜意识深处最渴求的便是聚黛珠,然而,四万五千年前的那一场莽寂之地雪狼灭族灾难中,一万多条无辜挣扎、最后绝望死去的生命,又岂是可以交换的?这贺礼收与不收,却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冷真仙子也看出辰沐海龙宫的目的,却并未因南泽而祈求母君收下,母君曾对她说,恩是恩,怨是怨,定要分个清楚,不因人而疏。正如那一场雪狼灭族灾难,南泽虽是龙王的儿子,但他的善举当铭记于心,然而,龙王不分青红皂白,只因了与青拒狼的交情便徇私放水来淹,迟早有一日,瑾莱仙山会抽了龙王的龙筋,让除了南泽之外的其他龙族成员同样遭受避不开的横祸。

珞瑶仙子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漠的微笑,将锦盒缓缓合上,碧光随着她的举动逐渐被收入盒中,终于在一方院台上消隐,女仙君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虚空,幽幽道,“承蒙辰沐海龙宫看得起,这贺礼珍贵至极,受之不起,但又却之不恭,这样罢,我就暂且收着,待龙宫任一龙子或公主娶嫁之日,当备上同样贵重的厚礼以还。”

冷真不由得暗暗佩服母君,既得到了聚黛珠,又将此事与那一桩仇恨区分开来,一举两得,只是到时,她去何处寻堪比聚黛珠的珍宝?

南泽神色微微一顿,没有料到辰沐海不但讨不到半分便宜,还赔上了一颗聚黛珠,一丝不甘在眸中扫过,面色却依然清淡如常,“当辰沐海龙族血脉有婚嫁之事时,必当向瑾莱仙山呈上请帖一封。”说罢告辞,返身而去。

再次经过冷真身边时,他依旧没有正眼看她,甚至余光也未在她身上停留,他这分明是……冷真心肺一扯,猛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急忙按住胸口,盛琼露的玉盏向地上坠去,摔成无数碎片,绿莹波光闪烁,和着一口喷洒下来的鲜血,融成一种又诡异又令人心疼的橙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