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动静实在太大,所有在座的仙人纷纷站了起来,疑惑又吃惊地向她看去,毫无顾忌的议论声响成一片,珞瑶和央胤对视一眼,双双走下主座,珞瑶仙子面颊泛起焦急之色,遥遥伸出手,扶向女儿。

龙三太子正好经过冷真食案侧缘,听到动静停了下来,转身紧走两步,在她母君之前将她扶住,沉声低语,“该放下则放下,无需对过去的仇恨耿耿于怀,否则只会伤了自己,冷真仙子,你是一个聪明人,又何必如此执着。”

冷真缓缓坐下,注视着他,嘴角噙起一丝艰涩的笑,“我一向很清醒,太子,你是在逃避什么吗?”

南泽掀起眼皮看她,幽深的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正要开口,珞瑶和央胤已经近到身旁,扶住她肩头的手迅速渡了一些仙气,仿佛一股和煦的春风窜入心肺间,浑身舒适安逸了不少,她只是想到,他只不过是怜悯生命而已,换作别人,他同样会这样对待。

没有感激,只有凄凉,因为她所要所求的,远远不止如此。

心恍惚而怅然,一切更加遥远。

南泽手松开她,领受了妙郁和央胤有礼的道谢,也不多说,向广场外不疾不徐地走去,他虽对冷遇毫不介怀,然而在场的人皆能享受这一场婚礼盛宴,黑袍身影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两分萧瑟,一如来时。

珞瑶仙子何等聪明,虽然听不到南泽说了什么,但一下子便看了个明白,不由得叹息一声,女儿喜欢谁不好,偏偏看上那南泽,倘若不及时忘记,怕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也不点破她,只是撩起红袖替她拭去嘴角的血迹,轻声道,“真儿,你又咳血了,得多注意一下身子,心肺不好,不可太激动。”

冷真对她的母君微微一笑,又看一眼她旁边的央胤仙君,“母君快回主几吧,仙人们都看着呢。”两名仙鬟迅速来到她的食案前,将杯盏碎片拾起,清理了一下地面,匆匆离开。

珞瑶仙子见她已无大碍,又交代了一句,侧身挽过央胤,向主几走去,央胤虽换上了一身红衣,但依然带给人温俊楚楚的感觉,质润不妖魅,豁达不张扬。

其实,冷真是珞瑶仙子在人间时便生下的,俗世修炼,珞瑶用了一千年的时间,长女儿不过区区一千岁,而央胤原身是只白鹤,先珞瑶一万多年飞升,也就区区六万岁,与南泽差不多年纪。

管弦声声,琴瑟和鸣,百鸟齐齐朝向新人而歌,彩云在天际变幻出各种形状,或织锦呈匹练倾下,末端消隐于半空,瑰丽壮观,或缭绕在长虹周围,缱绻游移,几多诗情画意,众仙很快便忘记了方才发生的意外,谈笑风生,杯盏叮呤,气氛一片融洽轻松。

大院下方的仙台上,瑶池仙子伴弦而舞,身姿跹然似蝶,一举一动,倾倒众生,水袖旋绕间,仿佛清风拂入轻若无物的雪花,朵朵含羞而散,几度花开花落,台下不过是一盏酒的光阴,台上已过数百年。

冷真将视线投向广场外,不见了南泽的身影,都说爱情要经过很多年,许多次的苦苦追逐,仍不得才是累,不知为何,第一次她便感到疲倦了,她不是那样容易放弃的人,只是南泽一开始便阻断了她所有的希望。

以后的五百年,她不怎么出瑾莱仙山,实在太烦闷的话,最多在附近转悠两圈,不愿走远,在五百年这对仙界而言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内,倒是发生了一些值得一提的事,比如说,她同母异父的妹妹碧侨仙子出生,那些在婚宴时看上她的男仙纷纷上瑾莱仙山提亲。

但凡这个时候,澜雪阁必定大门紧闭。

珞瑶仙子倒是瞅着其中几个比较满意,便特地列了一个名单,专门将女儿叫到姬翎大殿,将他们的情况一一细细讲来,却听不到身旁任何回应,一看,女儿的头垂到胸前,已经沉沉入睡。

直到六海千山下大雪,那一次,到处银装素裹,景致彻底改头换面,站在仙山上远远望去,离得最近的柳焕仙山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冰锥,冷真心一动,寻思着天庭难得大发慈悲,下这么一场壮观的大雪,便化为雪狼原身,到雪中享受这一次恩泽。

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匹浑体莹白的雪狼在雪中尽情奔蹿,身体不时剧烈抖动一下,将堆积到后背上的雪甩落下来,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梅花足迹,很快又被漫天而下的大雪盖住。

距离瑾莱仙山西北五十里,便是橙色的苍丹海,此刻竟连海面上也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海水与雪花交接处正在缓而艰难地融化,仿佛白昼向黄昏的过渡。

白雪皑皑,除开凸起的仙山外,哪里是海,哪里是陆,则已分不清了,冷真的前足跃向一处最为平整的地方,后足正要随之迈向,忽然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下陷,爪子点触到冰凉的流质,她想到了什么,大嚎一声,拼命抬起身体,却由于用力过度,向后倒去,爬起来一看,方才她踩的那一处,两个窟窿之下,橙色海水一动不动。

她自小恐水,特别是那种一望无际的,或者是汹涌的,或者是太深的,在澜雪阁后院的仙池洗澡时,曾经犹豫许多,方才拖拖拉拉地入水中,两万年才适应过来,此刻,她不顾一切地掉头向东北跑去,直到迷了路,不得已在雪野过夜,饥肠辘辘之下差点吃了楚赤暝。

听他的话,盯着他的红衣行走,眼睛稍微舒服了一些,在离开雪地的过程中,她注意到他的后背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划破里衣,深入到肺腑处,差点切到心脉,皱了皱眉问他,“谁将你伤的这么严重。”

楚赤暝犹豫片刻才答,“三头噬仙兽趁着雪天诞生,吞食了两个刚刚拥有山头的小仙,我追着其中一头战了一天一夜,好歹也送了它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向四周看了看,一片白茫茫,并无它物,只看到一堆仿佛被什么拱起的雪,“咦,埋雪中了。”

冷真感慨道,“难不成,六海千山那么多神仙,都在窝里取暖,等着你将噬仙兽杀绝了,以后才敢出来溜达,啧啧,挑起维护那么多仙人安危的重担,你也真是伟大。”

楚赤暝回头看她一眼,眼中带着笑意,“那你又怎么敢出来溜达?”

他生得太妖冶逼人了,冷真不太敢对上那样即使不动情也灼灼的目光,有些心虚地道,“我也是出来剿杀噬仙兽的,只不过它的尸体同样被雪埋住了。”

“噢?”楚赤暝神色有些疑惑,“既然如此,那你应当知道辰沐海龙三太子与明陌仙君也在剿杀噬仙兽的事吧?况且这次一共诞生三头噬仙兽,南泽阻杀一头,明陌仙君对付一头,第三头则交由我,你的又是那一头呢?”

冷真的脸一下子红了,然而,听到南泽的名字,在瑾莱仙山沉寂了五百年的心开始擂起鼓点来,“你离开以后,我正好赶到,与南泽和明陌仙君一道对付噬仙兽,额,然后,我将伤痕累累的那头追到雪地中,轻而易举地将它解决了。”

“噢,原来这样。”楚赤暝点头,又问,“那我更不解了,记得在我之前,明陌仙君已经追着他手下那一头先一步离开辰沐海岸边,你又怎会与他们一道对付呢?”

冷真声音低了下去,“雪天太冷,我就想开一个玩笑,你竟那么较真,当我白说了。”

“呵呵。”楚赤暝笑了起来,全无责备之意,“其实我听得挺开心。”

他知道真相,当然将她的话看作笑话,还一句句揭穿来调侃,但她谎言在先,他最后又替她解了围,冷真释然又气闷,真想一掌排到他后背上。

“南泽对付的那一头噬仙兽力量最为强大,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了,我得赶去看看。”楚赤暝有些担忧地道,许是或许疼痛的缘故,他的后背微微瑟缩了一下。

冷真将腰间浅紫纱带取下来,犹豫了两秒,伸手去解楚赤暝的腰带,楚赤暝身体一颤,一下子停下步伐,冰冻般僵住,任她将他的腰带握在手中,红衣宽松开后方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她,“冷真仙子这是要做什么?”

冷真扬了扬手中的浅紫纱带,“为你包扎一下伤口,不然我看着深处隐约可见的五脏六腑,肚子就特别饿。”她咽了一口口水,眼神饥渴。

楚赤暝摇了摇头,“果然是雪狼。”便将红衣脱了下来,米黄色的里衣上镶了不少流光暗纹,疏密有致,衬着一袭红外衣,仿若藏在悠然表象下的王者,又道,“麻烦仙子下一次解我腰带的时候,事先提醒一声,让我有一个心理准备,这一次仙子也实在太突然。”

冷真瞪他一眼,“下次?你想得倒美。”

紫纱带裹住他的胸膛,向后缠绕,冷真腾出一只手,将那一头层瀑卷浪般的深紫色长发悉数拔到他的侧背,紫纱带经过伤口,又绕了两圈,末端塞到缠好的纱带下。

楚赤暝微阖上眼睛,眉峰不时微颤一下,感受那双纤柔的手隔着紫纱带和里衣在胸前、肩下、后背来回移动,仿佛轻雾般真实又不可触摸,引起一阵阵微妙的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