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人儿的脸上,佟灵若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下一秒就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在那个只有蜡烛的昏暗密室里拼杀了一夜,以至于让她现在不习惯太阳所给予的光明,轻轻遮住眼睛,她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脑海里所有的记忆,除了挥剑,还是挥剑。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了?”刚刚进屋的藏游看着**的人,轻声问道。

“嗯,师父,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藏游走到床边,把手里卷起的白纸递给她:“这段时间你先歇着,好好练字吧。就练这一首词。”

佟灵若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双手接过,冲他点了一下头:“是,师父。”

藏游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茶几旁,替她倒满水,“我已经让人给你煮清淡的食物,等下就会送来。”说着把水递到她嘴边:“等你练好字,我们还要再回一次地下暗室。”

接过魔尊递来的水,佟灵若埋头喝了一口,刚刚醒来本就口干舌燥,现在一口水进去,只觉得十分甘甜清爽,“还要再来一次么?”

“不需要。”藏游等着她喝完杯子里的水,将其接了过来:“这次是别的事情要你做。”

喝完水后的佟灵若觉得很累,她再度躺下身,道:“徒儿会尽快养好身体。”

茶杯扣在桌子上,藏游转身,淡淡的纠正道:“主要是字。”

轻轻愣了一下,佟灵若闭上眼,嘴角微微弯起:“是,师父。”之后是绵长的沉默,佟灵若的心里已经说不上喜与悲,对于未来的训练,也没有了好奇。管它是什么,要来的,总归要来。而她要做的,就是拼命。

拼命的改变自己。

改变那个胆怯的,善良的,多愁善感的自己。

日升日落,星月转移。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佟灵若站在房里,桌上已经铺了好多张白纸,却就是写不出能让师父满意的字来。那日师父给她的词,正是师父曾自己练的,佟灵若虽不是很懂师父为什么要让她练字,但师父吩咐的,她除了照做,还能干什么呢。

“隐散离亭西去,浮生常恨漂浮……”佟灵若手握毛笔,眼神没有焦距。词是很美,可是她发现,她写不出词的意境。就在她还发呆的时候,藏游走了进来,看到她的样子没有多说,而是直接走到书桌旁。

随手拿起桌上的厚厚一沓白纸,他大致翻过:“这些都是你上午练的?”

“是的。”佟灵若放下了毛笔,似乎等着听师父的意见。

“没能体会词的意思么?”藏游放下白纸,看着佟灵若的眼睛,询问道。

词的意思……并不难理解啊……“我……”佟灵若欲言又止。

“是我疏忽了。”藏游突然打断她的话,道:“词的表面意思,谁都能看懂,重点是灵魂。”

“灵魂?”佟灵若反问一句,对于师父让她练毛笔字,她还充满了疑惑:“我为什么,一定要练好它呢?”身为魔尊的徒弟,她只要练好杀人不就可以了么?

魔尊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她的身边,拿起她刚才用过的毛笔。左手轻轻摊开一张白纸,毛笔悠然划过,只见三个字非常俊逸的呈现在白纸上——

“临……江……仙?”佟灵若喃喃念了出来。

“要做他妻子的人,怎能不走进他的内心呢。”魔尊放下毛笔,转身向外走去:“好好体会吧,这首词,是临江仙写出来的。”

眼神一怔,佟灵若缓缓垂下眼睑,轻声道:“是,师父。”

*

临江仙一路往空山的方向行去,本可以用飞的,但恐怕在天上太过于显眼,让某些人看到了不就知道他有重要事情要找散游仙老前辈了么。

只是他心里觉得的“某些人”,已经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迦洛怕他发现,特意保持了非常遥远的距离,明明是一场跟踪行为,他却像游山玩水一般,悠哉乐哉。

骑着一头不知道从哪抢来的小毛驴,嘴里叼根狗尾巴草,大红色衣摆覆盖在小毛驴身上这场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他才不管一路上行人的眼光,黑色靴子晃呀晃,不急不缓与临江仙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本来隔着遥远距离的两人都兀自行走着,却突然同时停下了脚步。

走在山野中的临江仙猛地转过头,在他的身后分明什么都没有,他的表情缓缓变得严肃。

离他很远很远的迦洛也让驴子停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山林,心里轻叹一声:哎……被发现了……

果然还是他太惹人注目了……

风轻轻地吹啊吹,吹着放眼望去只有迦洛一个人的山林……

……确实太引人注目。

*

隐散离亭西去,浮生常恨漂浮。

回头烟柳渐重重。

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

今夜画船何处?潮平淮月朦胧。

酒醒人静奈朝浓。

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佟灵若放下毛笔,拿起这张刚写上词的白纸,绕开桌子缓缓在房间里踱步。一边看,一边念,一边想。她不曾停下步伐,脑海里的思绪也不曾停下。可她看到现在看出的只有游人的心声。

“不然……去请教一下师父?”她停住了身子,想了想,又摇头否决:“还是自己再看会儿吧。”

藏游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看到屋里的景象,他的唇角轻轻勾起,很快就落了下去——本以为若儿会自己体会出,毕竟她和临江仙前世是恋人,只可惜……

“有一些事情,我还是告诉若儿吧。”藏游走进了房间,打断正在苦思冥想中的人,道:“我想,如果告诉若儿一些,临江仙的往事,若儿可能就会理解了。”

“师父。”佟灵若向他行了一礼。

“临江仙,苍无大陆的第一神医,已经从人道进入了仙道,为苍无大陆世人所敬仰。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生前是沐家的人……”

他叫沐祥竹。

今年九岁。

他的父亲是沐家高级驱鬼师,他的母亲亦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父亲被人诬陷是魔道奸细,沐家掌门听信了奸人的话,对他们一家以背叛师门进行斩门令。父亲为了他和母亲以身抵挡数十位沐家高手,母亲和他一起朝未知的前方拼命跑去。

终于跑到了尽头。

等待着他们的,是万丈深渊,沐家的人很快追了上来,母亲含着泪对他说:“孩子,你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母亲拔出腰间的剑,冲上前与他们拼杀,年幼的沐祥竹站在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母亲被剑气所伤,被同门所刺。

漫天都是迷乱视线的飞沙,他注视着被围攻的母亲,心在一点点变得冰冷。

母亲终于倒下了,她口吐鲜血,用最后一口气恳求着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姐们,给孩子留一条活路。

没有人能给她答复,她撑起身体,来到沐祥竹的身边,“好孩子,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再也没有力气蓦地倒了下去,沐祥竹跪在地上,勉强抬起母亲的头颈,搁在自己的怀里。

父亲,母亲,都是被他们杀死的!沐祥竹的心在狠狠地颤抖,他才不要!他才不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他才不要做沐家的人!

残阳如血。

他怒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终于毫不犹豫的转身跳下悬崖。

……

“当年他只有九岁,等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洞峨派的大祭司。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谁会知晓?”

竟然是有着这样的一段故事……佟灵若轻轻叹了一声:“从一个九岁的孤儿,到洞峨派大祭司,再到苍无第一神医,最后修炼成仙……”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个难得的人才。”藏游也很是夸赞他,这期间的辛苦,不是几个人能挺下来的。

佟灵若再度撑开手里的白纸,细细品味着,当她带着感情去看的时候,她竟发现,自己似乎能体会出它的灵魂。

“孤独,辛酸,朦胧,倔强……都糅合在了一起……不单单只是天涯人的自怜自哀……”所有的坎坷都是他一个人一步一步走过来,佟灵若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有一点点疼?

“再写一遍吧。”看出徒儿是真的体会除了其感情,于是吩咐道,他相信,这一遍一定过关。

佟灵若点了点头,缓步走回到桌边,重新扑上未染的白纸,那字毛笔细细描绘:“隐散离亭西去,浮生常恨漂浮……”

藏游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完成这首吐尽心声的词,眸光如暗夜里的沙漠,寂寥而又沉萧。

“不错。”当佟灵若画上最后一笔,他淡淡的夸赞道。

佟灵若听到师父的肯定,大大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首写了七天七夜的词,如今终于得到肯定。“我也觉得。”她再度看了一遍,清逸中透出淡淡的隽秀,字里行间感情内敛却强烈,真的很适合表达这首词。

“不过,临江仙也挺有胆量的,竟然敢把自己的内心写在词里向大众铺开。”越是站在高处的人,应该越要让人猜不透才会对自己有利不是么?比如师父,比如她从未见过的妖王,以及传说中的夜郎君。

“整个苍无,能看懂的不会超过三人。”藏游转过身,提醒了佟灵若她自己也是看了七天都不曾看懂。

“这么说的话……”佟灵若再次大胆的说道:“师父与另外两个能猜懂的人,应当可以成为交心的朋友?”

藏游静静地站吧在窗边,他看向外面的景色,单从目光没人能读懂他在想什么。“如果,都在同一个立场,是可以。”

只可惜,他们三人立场不同,注定不能做朋友。

正是印证了那句话,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尤其是站在最高峰独览众山小。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要再去一趟地下密室。”藏游说完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佟灵若走到门边,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眸光带着淡淡的哀愁——不知道明天迎接她的,将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