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暗道,同样的构造,不知道这次将被师父带到哪里。

墨蓝色的长袍微微浮动,佟灵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默数地上的暗格。这些暗影交错的格子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前方的路漆黑而又未知,她无心去看,静静地像一具玩偶,被魔尊牵着走。

*

“付老前辈。”临江仙来到空山圣地,冲眼前白了胡子的老人家行了一礼。

付自闭看到来人连忙上前迎接,“何须行此大礼,老夫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临江仙微微一笑,说起了正式:“晚辈这次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前辈商量。”说着看了眼身后,“在路上的时候,晚辈已觉察到有人跟踪,不知这人是否上的了空山。”

看临江仙的神色,恐怕真是很大的事情,他出声唤来了慕璎,“你在门前守着,不得让任何可疑的人接近房间。大祭司,你随我来。”

“是,师父。”慕璎行了行礼,跟在两人身后,门被付自闭关上了,她一步不离的守在门前。

“我前两日被沐家的人请去了。”临江仙坐下身子,缓声道:“沐家掌门新收的一个徒弟,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我替他把脉的时候发现——他正处于‘盾’的状态。而且过不了几日,就要走出第二个关卡。”

付自闭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啊!“是夜郎君么?”

“身份不能确定,夜族的人一向飘忽不定,我还是决定先来跟前辈你共商此事。”

“我两个月前见过一名女子,筱旋。据她所说,夜郎君的确失踪了。”

“筱旋?……”临江仙念了一遍,突然想了起来:“就是蝶舞派的那名女弟子,后来成了夜郎君的徒弟?”

“正是。”付自闭脸上喜悦显而易见:“这么看来,夜郎君我们是找到了。”是啊,四人中找到了一人,虽然进度很慢,但的确值得欣慰。

“找是找到了,就怕他真的成神之后,还是会不愿插手此事。”

付自闭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愁容,他最终说道:“先保护好他吧,如若被魔界的人知晓,这逐魔之路,就更艰难了。”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可是,如果我直接跟上去……太可疑了……到时候魔头一想便知,他若是亲自出马,恐怕……”临江仙虽已成仙,但他知道自己的实力跟魔尊还是差了很多。

付自闭缓缓点头,临江仙是在就事论事,说的的确对。这就代表,凡是有威望,法术高的,都决不能去守在那名沐家弟子的身边。哪怕是暗中保护,都会被魔界的人有所察觉。要知道,魔界现在盯他们几大派盯得尤其紧,根本是连呼吸的时间都不留给他们。

“有意的保护必然不行……”付自闭边走边沉思,突然有一个想法油然而生:“但无意的话,是谁也想不到的。”

“前辈可是有了点子?”

付自闭扶了扶胡须,转身笑道:“如果我没记错,沐家掌门最近只收了两个徒弟,一女一男。而你说的那个人,恐怕在他去沐家之前,老夫就认识。”应当是连翘姑娘那只猫无疑。

“哦?”临江仙来了兴趣,“还望前辈详说。”

“这说起来,还真是凑巧了……”付自闭拉过凳子,坐了下去,替两人的杯子沾满茶。想到第一次见连翘的情景,那个从异世来的女孩,以及她脚边那只他只当做是一般宠物的小白猫,感叹自己竟没有发现他身体内部所隐藏的法力。

慕璎守在门口,看着远处的白云,不知道师父和洞峨派的大祭司会议事到什么时候。

*

推开了一扇铁门,出现在佟灵若眼前的竟是一个宽阔的沙丘,只是沙丘上面立着一根根木桩,每个木桩上都绑着一个人。

老人,小孩,病人,孕妇、残疾人……刚成型的妖,刚成形的鬼……他们的嘴巴都被堵住,看到有人来惊恐的望过来,佟灵若的手轻轻颤抖,她知道,这些人也许都要死在她的剑下……

“面对敌人,决不能有慈悲之心。”魔尊把剑递了过去,“我在这里看着,什么时候全杀光了,我们就什么时候离开。”

呼吸渐渐放平缓,佟灵若接过藏游递来的剑,低着头朝远处的木桩走去。被绑着的完全没有反击之力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

脚步停在了一位腿部残疾的人面前,他的整个右退裤都空荡荡,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发觉佟灵若停在自己的身前,他闭着眼额头都出现了冷汗。

杀吧。佟灵若在心底对自己说,你以为你还有回头路可走么?

双手缓缓举起手中的细剑,闭着眼一刀砍了下去,听到骨头破裂的声音,她迟迟不曾睁开眼,因为她的知道,她的剑上沾满已鲜血。

耳边传来了很多混合在一起的“唔唔”声,这是那些被堵住嘴巴的人,他们挣扎着想要逃离,身体却被绑的严严实实。佟灵若依旧闭着眼,脑海中出现她第一次来到域空的情景,在那个大殿之上,被迦洛绑来的她也曾麻袋里“唔唔”的抗议过,急着想要出来。

是她自己找到魔尊,要魔尊留下她。是她杀了继母,要魔尊留下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接着她朝着下一个走去,藏游站在门前,远远地看着她杀了一个又一个,只看着,不做任何言语。

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摊开右手,只见一个红色的心隐隐约约出现在他的手上,仔细看时,心上竟缓缓流出了一滴水……

斩杀着小妖的佟灵若,眼神冷酷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可是在魔尊手上的那颗心,却偷偷流泪……

藏游又看了几秒,才将心隐藏起来。他继续看着佟灵若杀人的模样,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要让她的心也变得冰冷起来。

到处都是血,她听不到别人呼救的声音,她每杀一人都闭着眼不愿去看,可是她的手上已经沾满血迹,黏答答的,在控诉着她,是如何残忍的杀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一个又一个,她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个,地下沙丘场一丝风都不存在,闷热的环境让她的汗水缓缓滴落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被绑在木桩上的是一个孕妇,肚子已经高高鼓起,看上去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她看到佟灵若走进,含着泪光的眼睛一直望着她,似是在祈求,放过她,放她肚子里的孩子。

佟灵若看着这个在为自己孩子求救的母亲,她终始抵不住内心强烈的情绪,把剑插在了沙堆里,站在原地很无助很无助的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路杀过来都忍住了,偏偏在最后一个人的面前哭出了声,她看着一个母亲徒劳的挣扎,却满含希望的双眸,一股强烈的情感让她的眼泪瞬间滑落下来。那是她最后的不能被泯灭的良知啊……

双手都是鲜血,她不敢去擦自己的脸,藏游站在远处,仿佛在看她,又仿佛没有看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的啜泣声渐渐消失,用胳膊擦了一把脸,她转过身朝着藏游的方向一步步走去。杀人的剑还插在沙堆里,在她的步伐中离她越来越远,魔尊淡淡的看着她,看着她一路走回自己身边。

佟灵若低着头站在藏游的面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回来。

魔尊没有开口,好似在等她说话。

“师父……我们……”声音是苦后的沙哑,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师父的眼睛:“回去吧……”

绵长的沉默。

没有风,没有人说话,除了安静只有安静。佟灵若局促的站在藏游面前,连呼吸都觉得不安。

“若儿。”藏游终于开了口。

佟灵若抬起头,眼里透出疑惑。

“你真傻。”

就在她还来不及回话的刹那,左肩处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让她猛地倒吸凉气。佟灵若颤抖着用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左肩,缓缓回过头,只见那名孕妇手握她遗留的细剑,狠狠的刺进她的左肩处,脸上挂着邪佞的笑。

“你不杀她,她就会杀你。”藏游把左手伸到佟灵若的左肩处,一股力有身体里使了出去,那柄原本刺穿她身体的剑,缓缓从她身体里退了出去,最终掉落在地上。“面对敌人,你若心软,便是死期。”

佟灵若转回了头,脑海里转动着藏游的话,最总苦笑了一下。

有一股真气在她的掌中窜动,她猛地转过身,右手紧紧卡住孕妇的脖子,手腕狠狠使力,孕妇当即嘴角就流出鲜血,双手还在挣扎,却不能遂愿。面对着同一张脸,她不会再心软第二次。

确定她已经毙命,佟灵若缓缓松开手指,孕妇瞬间滑倒在地上。

此时的沙丘上,除了她和师父,没有别人了。

“现在都明白了?”藏游看着她,好像她刚才的行为是理所当然。亡羊补牢,还有的救。

佟灵若没有回话,却问了他一句:“师父,你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灰色的眸子没有因这个问题而有任何波动,他注视着前方的某一处,道:“我没有专门的训练。但是我所经历的人生,比你想象中的更为残酷。”也许那是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残酷。

“君临天下,就这么好?”她一直都知道,师父想要当苍无唯一的主宰者,然而在她看来,想当霸主要牺牲太多,并且,高处不胜寒。

“你若做过蝼蚁,你就不会再问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