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男子盘坐于梅树下,手指轻轻拨弄琴弦,悠扬而空灵的琴声从他修长的手指间如丝

流出,盘旋在整个树林里,蕴含着若有似无的深情,如细线般钻进风铃的耳朵。她静静地立在他身侧,待他一曲都弹完之后,方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杀他?”

银朔看着被阳光驳上一层金光的古老琴弦,说出话透着寒意:“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过问我的事了。”

“你……”风铃看了他一眼,这几日他每天都在此弹琴,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她还真会以为他是个骗子,以为他没有能力杀那个魔徒迦洛。“是我逾越了。”风铃侧过脸,这叫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来为了替林家报血仇,她都可以去青楼当花魁,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现在不过是自尊心,有什么不可。

今日的她穿着素白色的衣裙,头上也无半点装饰,整个人就像山间的精灵般,透明而又纯净。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衣裳,她既不是那个妩媚的青楼花魁,也不是娇贵的大家闺秀,更不是现在这样的误入人间的仙子。

她风铃,是披着墨绿色的紧身外衣,飞行在无人的高山野外,手握长剑,替苍无百姓降魔除妖的林家第一等级斩妖师,她的存在,曾震慑一方妖孽不敢祸乱,英姿焕发的站在悬崖顶端,那才是她。

习惯了沧桑的风,习惯了凛冽的雨,她才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一株野荆棘,傲视着所有的芳香。

可这个人,分明是把她往帝都城的那些名门小姐的方向推去,为她准备的衣裳,丫鬟替她上的妆容。曾几何时,大雨倾盆,她在雨中剑气如虹,尽管天地再迷乱,她也不会乱了方寸。如今穿着这样的秀气的长裙,她怕是飞都不好飞吧。

这样想着,风铃皱着眉扯了扯衣裙,这副表情正好落入银朔的眼里。“怎么,不喜欢?”他问。

“我喜欢的很。”风铃的脸向一旁扭去,这样的话配上这样的表情怕是个人都看得出吧。

银朔抱着古筝站了起来,他转到风铃面前,道:“我说,你是不是急着看到迦洛惨死的模样?那要看你啊,你表现的好,他就死得早。”

知道他在看自己,风铃没有抬头,当然她不是小孩子,怎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她还是装傻的问了句:“你要我学会弹‘露华浓’是么?”

“那个是要学,但也不重要。”银朔饶有趣味的看着风铃窘迫的脸,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帝都城有名的花魁,你难道什么都不知晓么?——”故意拉长了声音,他的脸微微朝风铃身上贴去,左手抚上她的肩膀,鼻子摩擦着她的脸颊轻轻游移。软软的,热热的,麻麻的,风铃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

忍不住像后退了一步,再一步,他却是步步跟上。银朔用手拦住她的腰侧,使她无法再向后退去。“躲什么,早晚不都是我的人。”

风铃的神情很慌乱,这跟她在舞台上的表演的时候大不相同,谁会想到那么风情万种的绝代艳妓会有如此的小女儿心态,银朔勾起一个邪魅笑,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嘴唇贴了上去。风铃双手推攘着他的胸膛,想要躲开,奈何脸已经被手掌控,动不了半分。

紧紧闭着嘴唇,不管他再如何辗转,都绝不肯让他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的光,银朔抬起身右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咬牙道:“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觉悟么?”

自己是在做什么?风铃也在心里问自己,不是说为了报仇什么都可以舍弃么,那为什么不能让他吻自己?当初既然决定留下,为什么现在还要反抗?依他吧,就依了他吧,等到迦洛那魔徒死了之后,自己就割腕自尽。这样想着,强迫着,她闭上眼,如桃花瓣粉嫩的唇微微轻启,似是在邀请眼前的人一吻芳泽。

可风铃的身体却在下一秒被人猛地推开,她重重的跌落在地上,疑惑的抬起头,她看向眼前的人。

银朔站在她的前面,脚下踩着秋冬留下的黄色落叶,早冬的天已经很冷了,唯有梅花凌寒盛开,朵朵绽放在枝头,纯白若雪。偶有几多花瓣从树上飘落,盘旋在他的身前,只是他望着风铃的眼里,透出的冷意比这漫天的寒风更让人战栗。

上一秒心情还很好,风铃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好。可现在他的表情却足以把这一切冻结成冰,同样的,风铃依旧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如果是他,你是不是也要如此?”

他?风铃愣了一下,难道,说的是迦洛?想到这里,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不然,我怎么能有机会杀他呢?”

看到银朔的脸更加慎人,她反而笑了,并且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何必呢,我告诉你啊,我跟你之间,也不过是交易而已,你别太当真。”

“吃醋?”银朔低头冷笑了一声,额边一缕微卷的刘海儿轻轻飘了几下,他再看向风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冷漠的像是第一次见面:“就算有,也不是为你。所以,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一阵寒风袭来,撩起他宽松的紫色衣摆,立在一侧的琴虽未有东西扶持,却不曾倒下。他左手抱过古筝,转身朝不远处的住处走去。风铃依旧坐在原地,注视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只觉得他这么的喜怒无常,怪不得是妖王,这样的心思怕是谁都猜不准。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如今算是彻底懂了。

*

“应该是这里了吧?”连翘和肉肉穿过了层层树林,来到一个开满不知名花朵的田野,而在田野的正中间,有一个小木屋。“走,我们去看看。”

通往茅屋的地方是一条田园小道,肉肉微微走前前面,他注视到这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的花田,这愈加香浓的问道,以及怨愤,他已经确定,郎中口中的“末日”,就是这花田的主人。而他,应该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小木屋里。

木屋的外面围绕了一圈的木栏杆,连翘站在入口处,试着喊一下:“有人嘛——请问——屋子的主人在不在——”

木门轻轻打开,连翘的心跳重了一下,要出来了要出来了!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先落入两人视线的,是一只穿着灰色绣花鞋的小脚,光凭这个,就可以猜出是个女的。果不其然,走出门的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太太,可以看出因为常年劳作皮肤非常不好,周围堆积在脸上,这让连翘愣了一下,她转过头,用眼神问向身旁的少年——她是末日?

肉肉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个老妇的身上,一点法力都没有,能种出这么大花田,以及可以把所有外来索药的人都解决掉,那他一定功力非凡。

“小姑娘——你们,有事么?”老婆婆开了口,只是声音很是沙哑,有点像就要燃烧到尾部的蜡烛,带着刺啦刺啦的噪音。

“奶奶,我们的朋友中了花毒,我们想要来这里求解药,你可以给我们嘛?”连翘万分期待的看着栅栏里面的老奶奶,她只是觉得,就算她不是末日,可是她住在这里,应当也会有解药。

老婆婆听了连翘的话,神情变得很伤感,她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除了末日,没有人可以解这个毒……年轻人啊,你们不该来这里,趁末日他还没有回来,你们快些走吧……”说这想要朝屋里进去,扶在门栏上的手落入肉肉的眼里,他微微眯了下眼。

“不行啊奶奶,我的朋友就要死掉了,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连翘看老奶奶要进屋了,连忙推开栅栏门跑进院子,老人的身体也因为她的行动而停了下来。

“小姑娘,别再固执了,保命要紧。”老婆婆回过头,最后一次劝她道,随后反手关上了门。

“奶奶——”连翘不死心的又喊了一下,可是木门再没有半点反应,她急的直跺脚——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连翘,你不觉得她很奇怪么?”肉肉的眸光很淡很淡,透着深深的棕色,他再一次打量着这附近的景色,只觉得怪异无比。

“对啊,弄出这种东西的人,当然会奇怪吧。”被肉肉这么一说,她才突然发现自己站在别人的院子里,而肉肉还在院外,突然就觉得冷了,她向后退去,一直退到肉肉身边。

站在这里才觉得心安嘛。

“我说,那个叫末日的,会不会是一个老公公?”连翘问着自己也笑了一下,觉得这个想法肯定不对:“应该不是吧,不然都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要弄这样的事,怎么都觉得是小孩子在开玩笑哦。”

玩笑?这样的折鸢花毒,应该害死了不少人吧,会是玩笑么?只是,“连翘为什么觉得会是老公公呢?”

“老婆婆当然是和老公公住在一起啦。”连翘理所应当的说着,“你看,大夫说了,一大片花田,最南边,不就是这里嘛。而且你听刚才那老婆婆的语气,他们明明是住在一起的呢。不过,这个也都没什么了,只是,老婆婆看上去不愿意帮忙,怎么办呢?”

“这样啊。”肉肉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连翘捏了捏他的脸,心里觉得,肉肉就要多笑得嘛,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跟个小大人一样,没什么表情,啧啧啧。“等吧,等到他来。”肉肉说着朝旁边的一棵葡萄树下走去,撩起墨蓝色的衣摆似是准备坐下去。

连翘跟在他身旁,看他坐了,自己也坐了下去,“怕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你怕么?”肉肉看向她,反问了她一句。

“嗯……有一点。”连翘说了实话,因为这四周到处透露着不祥的气息,她从未经过的事情,心里当然会有些犯怵啦。

“我会保护好连翘的。”肉肉把腰侧的剑取了下来,抱在胸前,身体向后靠在了树根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连翘保护好。”

所以,没什么好怕。只要连翘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