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要说到‘不惑’这可是个问题。”王守仁笑了笑,说道。

“他人倒是可能四十岁之后迷惑的紧,先生您却不可能,您现在不但是‘不惑’,而是‘解惑’,解他人之惑的年纪。”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理了。哎。”他长叹到,“我传道倒是有些年头了,这天下倒是奔波得不少去处。说道今日,说起了所谓‘不惑’……”话说到此,王守仁陷入了思索,看起来他有什么心结。

“不知道先生有什么话要交代?”曹牧文试探着问,他想,王守仁虽是当时大儒,但终究是人,人之常情所应有的困惑,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他也不会例外。曹牧文想,便这样问了。

“交代什么的算不上。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个往事,倒是让我有些感叹……嗯,只是年代久远了,具体的,又是琐碎,竟然记得不清晰了。”王守仁长叹口气,又对着曹牧文说道,“这是之前王银给我一说,让我倒是想起了年轻时候和家人的一些事情。刚刚想起来,倒是……有些回味。哎!算了,这些事情先不提,倒是你……”王守仁看向曹牧文,这让后者大吃一惊。

怎么!?事情还能扯上了我?曹牧文这样想着,,不知道阳明先生能问什么样的问题。

“对了,牧文呐……”

“嗯?”曹牧文回声到。抬眼看着王守仁,后者也是如此看着他,两双眼睛此时相对。在这四目相对的时候,四周却是一片寂静,没有风声;没有人声,没有其他任何的草木鸟鸣之声,没有风吹帘动的声音,也没有雁过留声……

王守仁淡淡的问道,“倒是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曹牧文怔住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为一个侍从的父亲是谁?曹牧文看着王守仁的眼睛。这是一双不同寻常的眼,这里透着智慧和沧桑;感悟和历练;好像世上之事大都在这双眸子中显影过。而现在,这双眸里却没有那种的情感透露,曹牧文一是无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是一次试探吗?曹牧文心中思忖,还是……

曹牧文端详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波澜不惊,老成谋国而不是老奸巨猾,并且这双眸子的主人此时也并不是很老。曹牧文眼睛怔怔的盯住对方的眼睛,好像对面的那一双散发着神奇光辉的双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将人深深的吸引。

就在这时候,就在一片寂静中,外面的树上却是突然传来鸟鸣之声,这是春燕的声音。这个时节,南方的天气最是暖和,之前下个北方飞渡的飞鸟归来了,归来到它们去年居住过的地方。幼鸟回巢。这些生物,吱吱的叫了起来,声音在略显的空旷的屋子里更显的嘹亮,曹牧文只听了片刻,便又陷入了沉思。这些归来的春燕给了他一次很大的震动。

这么一来……曹牧文想着,王守仁的话似是真的激起了心中尘封已久的记忆,虽然他自己都深觉自己已经将其忘记的干净,但是它们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一直都等待,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它们再度召唤回来。

曹牧文突然不想回答了。

王守仁看着这名年轻的侍从,他的脸色在着短短的时间中变化了多次,从最初的迷茫,疑虑,怀疑,之后注意力再转到了窗外那一窝鸣叫的燕子上。这窝燕子,王守仁倒是熟悉,就是它们刚刚鸣叫时,王守仁想起来了。在他去年刚刚来到这南昌担任南赣巡抚之时,也是这么个美好的春天,王守仁从北京最后一次与父亲王华见面后,便急匆匆的来到了江西……没想到,一年的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虽说一年四季变换流转,在不经意之间就流逝无回。这还是让王守仁心中感慨万千,一年有一年,无数个快的如同流转的江水般的时间,就这样一次一次的从身边,从脚边偷走,而我们,却迥然不知。等到我们明白时,知晓时,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够用,已经浪费的太多了。王守仁看着曹牧文,后者还在思索着什么,在他的目光从窗外的燕子转回到屋中时,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明白了什么?王守仁也在猜测。不对!应该是在感悟?王守仁并不急于追问年轻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倒是很享受现在的状况。他只是,很想了解这个有些和自己有缘的年轻人的人生经历。

曹牧文看着王守仁没有丝毫恶意,或是试探的眼睛,从这双眸子中看不出丝毫的试探和诡计。曹牧文突然间自惭形秽了,自己又一次以自己卑微的,猥琐的想法去织染这么一个如此“神圣”如此深邃的人。无论一个时代混蛋到了如何的地步,总是还有人在这里,总是还有“人”——一个真正的人在这里。在这里主持者正道良知。这是一个可以完全坦诚相见的人,一个不需要避讳的人。有这么一刻,轻柔的春风,终于吹拂了进来,原本静止的空间里,终于有了一丝悸动。这缕突如其来的和谐春风,伴随着春燕鸣叫声音,给这处空间带来了生命的气息。曹牧文和王守仁都被影响了。

曹牧文在椅子上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王守仁看着曹牧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王守仁眼样子是发觉了对方迟迟不说话的原因。

“呃……没什么……”曹牧文回答道,“只是刚刚在想,确实,过去的日子有些记得不太真切了。”

“那么,你的父亲……我想他应当与我年纪相仿呢?”王守仁问道。

“不是……并不是,家父现在应该已经……”曹牧文说道此处,心中猛地一震,这么些日子以来……曹牧文想到,不知道有几年的,还是算上这不同寻常的纪念呢?家父早就作古,或者说是还未有出生呢?曹牧文想,自然是作古了。但是无论时代如何,有一些事情总是不会便的,此时便是如此。

曹牧文淡淡的回答,“家父,我对于家父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了,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小。”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唐突了。”王守仁这么说道,语气中有着歉意。

“先生自是不必如此。”曹牧文说道。

“不,现在我不是什么巡抚,而你也不是巡抚的侍从……现在只有两个相识的友人,只是在聊天。这是我的唐突。”王守仁此时斩钉截铁的说。并且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到了一杯递给了曹牧文。

曹牧文接过后道了声谢,这个时候却还是想着很多年前,或者是几百年后的事情。记忆的的确确是没了,只不过他依旧希望自己可以了解,可以记得。但是他只是记得一个简单的身影,一个模糊的声音。曹牧文厌恶的摇了摇头,他厌恶的是自己,并不是旁的。他小时候的事情,还真的忘记了,包括自己的老爹。剩下的,他只是记得几年之后,他便离开了一所城市,来到了另一所城市,一所和之前生存了十年的城市大不一样的地方,后来,自己最初的地方,他再也没有来过。但是他还是依稀记得,这是在身体,这是通过皮肤和温度记得,自己最初生存的那里……倒是比后来的地方温暖不少……曹牧文翻开尘封的记忆,对面着对面那个不同寻常的人,那个他很小便熟悉的人,在书上了解到了人,终于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与自己详谈,问自己问题。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曹牧文突然间有一种眩晕感,好像此时太阳正好照射进了他的眼睛,明亮刺眼的光线一下子便闪得曹牧文张不开眼。曹牧文还在想着,还在思索着,自己的父亲,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温暖的城市,那个熟悉的感觉。曹牧文开始猛烈的翻开自己早就认为自己遗忘了的记忆。当然,他是错的,他不可能忘记。或许是后来的记忆,经历太过于繁多,它们占用了自己本身就不多的记忆库,但是,童年的那些永远不会在回来的珍贵记忆,你可能一辈子不会在仔细回想,但是却绝对不能忘记它,或许你可能永久把它们尘封在你的脑海保险箱里,一辈子不再使用,它们会一直陪你到人生的最后一刻,直到你双眼迷离,看着那部只为你而作,有你一个人主演的名叫《一生》的电影时,它们才会作为重头戏而历历在目。

但是现在,曹牧文又抬起头来,看着王守仁的眼,看着它,它们现在似乎有一种魔力,虽然它们的主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曹牧文感到自己的幻觉又出现了,那是自己已经一年多没再出现在梦境中的身影,曹牧文从对面那双眸子中,看到了它主人的身影,那却是一袭白衣的样子,是自己梦境中王守仁的样子?曹牧文记不清了。但是此时,自己的记忆好像犹如子弹一样飞速出现,他记起来了,就像王守仁和自己的之前的白衣仙境之梦一样。王守仁,曹牧文记起来了。那个熟悉的城市,那个熟悉的温度,已经忘却的记忆好像循着轨道一般溯源而回。

电光火石一般,曹牧文记起来了,自己的出生地。就是这里,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