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娥日渐消瘦,似乎真的病的不轻。徐府接二连三的派人来探望,就连荣升一等公的师父也前来探望一二。关上门,师母似乎有很多话要同她说,我们也不好在那里赖着不走,便纷纷退了出去。

御花园里的雪渐渐消融,在异常平静新年之后,这里洗去了秋冬颓败之景,管理园艺的小太监每天勤勤恳恳的照顾这些新抽芽的花花草草,比伺候主子还要细心。

小尹子笑呵呵的同我介绍这些新栽种的品种,说是趁着春初多栽培些新的花种,到了阳春三月,这御花园可真就美如仙境了。

我取笑他,“你见过仙境?”

“这倒没有,奴才就是这么一想罢了。”挠了挠头,他继续低眉颔首,相当顺服的搀着我往御花园的深处走去,“小心。”紧张的护在我身前,颇有一副母兽护犊的架势。

我无奈的拍开挡在身前的他,还未开口便听他问,“你哪个宫里的,这么冒冒失失的,要是冲撞了我家主子,你该当何罪!”

听闻这一两个月朝廷下旨抄斩的人家太多,菜市口和午门的鲜血从未停止过流动。一时间民心打颤,各个都揣着小心肝护着脖子上的脑袋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虽然当初并不是希望收获这样的结果,但眼下看来反而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免得朝中有人真干出什么通敌卖国之事。

跪在地上的下丫头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奴婢是徐府的丫头,今日随夫人进宫,是……是你啊?”

我诧异的打量起眼前眉眼清秀的女子,这份冒失似乎不比几年前好到哪里去,“露儿,你怎么在宫里,可是敏佳郡主她……”

“呵,姐姐没事,此番奴婢是跟着夫人进宫探望娘娘的。姐姐正在坐月子,不能前来,只能派奴婢过来探望聊表心意。对了……”

“怎么了?”见她目光闪烁的望着一旁瞪着她的小尹子,似乎有些害怕。还是一样的胆小,我只好推开小尹子,与露儿借一步说话。

“姐姐希望您能出席小小姐的满月酒,将军不在府上,姐姐也没什么至交好友,所以想请您……”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郡主,我定会赴宴的。”

午膳之时皇上摆宴给徐静安夫妇,我自己在东暖阁草草吃了一顿,午觉将歇,便听见一阵虚浮的脚步声。来人将我从锦榻上抱起,缓缓放置在**,压好被子却并未离开,只是侧身拥着我躺下,均匀的呼吸在脸颊处搔抓一般,痒呼呼的。

“呵呵……呵呵呵……别闹了!”

“怎么,不睡了?”单手支起脑袋,丹凤眼微微眨了两下,嘴角弯了弯。

“不睡了,谁让你来捣蛋的。”正好也有事问他,先前不曾想过他会这么快脱身,原打算睡醒之后再问的,如今倒是提前了,“对了,贺州一带,这两个月有什么动静?”

司马霖已经潜逃回贺州近两个月了,到如今我才觉得自己并未真正了解过他。若是想夺位,趁着朝廷兵力折损,国库空虚之时进犯岂不是更容易。可惜这一两个月的黄金期他竟然生生错过了,由得展、徐两军凯旋而归,肃清朝纲之后,光是充公国库的钱就足以支撑君然打上七八年了。

“没什么动静。不过那才是最令人担心的。”起身端了杯茶递给我,目光中的殷切让我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神。

这茶里有以毒攻毒的解药,我只能慢慢服用才能清除余毒。自从知道真相之后,每每看着这杯没什么名气的清茶,就觉得心口闷闷的抽痛。

“我让人给你煮了些药膳汤,特意加了山楂,权当消食,待会赏脸喝一点吧?”

“遵命。”接过空的茶盏,他特意将火炉端得近了一些,只因为我往杯子里缩了缩身子,“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火炉紧贴身旁,还真不是一般的热。

两人商量了许久,还是决定继续监视着留在京城未曾离去的昀岚郡主,毕竟她的身边还有姜朝恩的孩子,若是司马霖重视姜朝恩这个人才,必然不会丢下诚儿不管的。

临近黄昏,天气阴沉沉的,仅有几缕光芒的太阳早早的躲到山后歇息了。宫内一盏盏的宫灯接二连三的被点燃,一时间流光溢彩。

白日里没有时间接近月娥,趁着君然被赵天陵带来的一批臭脾气文官缠住,我这才偷溜出来看看。昭阳宫外不远处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影,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这护身软甲和腰间佩剑上的剑穗却骗不了人。

见到来人是我,他也不免一时慌乱,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昭阳宫里有人出来,我急忙拉住他的肩膀带着他抄小路潜到御花园中,此时的御花园静谧无声,残雪映照星辰,显得月色格外清冽。我站得离他很近,声音很轻就能传过去。他本能后退,奈何我步步靠近,最后他似乎也明白我无意对他做什么,才没有继续后退,毕竟身后就是结着薄冰的荷花池了。

“消失了这么多天,今日复职为何不去御书房守着?”

他沉默无言,捏着剑柄的手徐徐收紧。

我揉了揉额头,闪身攻其不备,以最快的步伐从他怀中偷得那个荷包。月娥的女红与我相当,绣出来的东西大多是拿不出手的。眼前的这个荷包,与其说上面绣得是鸳鸯,不如说是两只落水的小鸡,如此拙劣的荷包,他视若珍宝,想来对月娥也并非无情。

“还给我。”他紧张的想要攻过来,可理智终究制止了他。

“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窥视昭阳宫。”

又是一阵挠人心的沉默,我气得很想一脚踹过去。说一句想她了会死吗?说一句惦记她的病会死吗?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你不说,我帮你说。”他站在宫外犹豫不决,无非就只有两种可能,“在她和刘熙渃之间你做了决定了是吗?那把这些东西贴身收着,只因是心爱之物才如此还是你根本就想还给她了,却找不到机会?”

他不说话,可是抬手取下剑穗的动作却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压下他的手,重新将剑穗绑回去,“江腾,你要想清楚。月娥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不介意。可是我知道,她对你是认真的。不怕你笑话,提起女红,我和月娥都头疼的要死,她从小一看到针线就想跑,这个荷包,虽然丑了点,可是这是她绣的,世上至此一份,独一无二;剑穗虽然做的顺手,可是除了已逝的徐老将军,这是她编的第二个剑穗,如今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了。

如果你想清楚了,觉得自己可以对今天所做的决定负责,那么你去还给她,我不拦你。”

擦身而过,他的步伐虽然游移,但也是一步一步往昭阳宫走去的。

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最后还是忍不住越过他挡住道路,“等等,你想清楚了?不会后悔吗?”

“我……”他支支吾吾,却未曾直接严明。

“我曾经以为他可以陪着我,直到垂垂暮年我们还可以并肩看夕阳。可现在我好后悔,为什么以前没有给他好脸色看,没有对他好一点。现在我想珍惜的时候,上天却收回了这个权利,我不想月娥伤心痛苦,其实你后不后悔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只怕你将来懂得什么是珍惜,再想追回的时候,会再伤害月娥一次。

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只要你这一次将它们都还回去,那么你跟她便此生无缘再无可能了,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那我希望你此生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尽力去弥补你对刘姑娘的亏欠吧。”寒风凄凄,钻入这厚重的宫装,冷的人直打哆嗦。发丝在风中凌乱,我不由的缩了缩身子,理了理这细碎的头发。而他却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

御书房的灯已经熄灭了,唯有东暖阁烛火通明。我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去,心中忐忑异常。今夜慷慨激昂了一番,也不知道对那小子有没有一点用处,万一他还是去找月娥还东西了,我非要打爆他的脑袋不可,真是木头。

“怎么了?面目狰狞,谁惹着你了?”斜躺在榻上看书的某人,相当惬意的裹着锦被,围着炭炉子。

我解下斗篷,脱去最外面的袄子,三下五除二的攥进被窝里,“你啊,谁让你一个下午都在批奏章,我无聊死了,不如……不如放我出宫走走吧。”

啪的一声,书被扔上了桌案。身子一重,某皇帝整个人压了上来。我双手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他竟然敢捏住我的鼻子,力气还用的不小,“你想得美啊,我在这边劳心劳力,你却想着出去逍遥快活,门都没有,窗户都没有。”

我扭了扭身子,抽出两只手忽的拉住他的脖子,“那你陪我去……”蜻蜓点水般划过他的唇瓣,老娘都这么卖命了,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喂,答不答应啊?”

“喂,别耍我,给点反应行不行啊?啊……”

“好啊。”转瞬闪现的笑脸倒真是让我惊得不轻,冰凉的薄唇狠狠的碾压过来,竟有些许痛感。

围了好几个炭炉的寝殿热得人流汗,可他的身子依旧沁凉,倒是意外的凉快。

折腾了大半夜,临近黎明时分我才幽幽转醒,直觉是被人盯醒的,罪魁祸首要数身边这个抵着下巴坏笑的人了,“我也会好好珍惜你的。”

“你说什么啊?”我搂着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总觉得他笑得有点荡漾过头了。

松开支着下巴的手,他缓缓贴近了几分,“你说的啊,昨晚你说你会好好珍惜我的,不会再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有说吗?怎么可能,你匡我的是不是?”有点心虚啊,怎么心里话会被他窥听了呢。

“你若没说,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想要珍惜我呢?”一笑过后,他沁凉的臂膀箍了过来,下巴抵着我的肩窝,痒痒的,却又逃脱不了,“傻丫头,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你倒是会捷足先登,昨晚一口气全给说光了。”

“啊……闭嘴,不许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