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曼帧和祝鸿才的这份“孽缘”,陆轻萍虽然同情,但是却无能为力,因为要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曼帧自己觉醒,不再理会身边吸血敲髓的亲人;或者天降横财,要不然就顾家那一帮“吃人不吐骨头”欲壑难填的狼,她根本挣扎不出来。

对曼帧这种明知道家人是什么德行,却依然选择为家人牺牲的伟大情操,陆轻萍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过这是曼帧的选择,顾家的事,从她离开顾家,放弃顾曼璐的身份之后,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看不过眼,在不涉及厉害关系的时候,出于同情和怜悯帮一把,还无所谓,但是陆轻萍是不可能让自己再陷入顾家的那个烂泥塘里的,因此感叹一番也就撂开手了。

因为王得胜说安慧里的房子不好出手,而且就算卖,也卖不上价,所以建议她收拾一下租出去,陆轻萍对这房子没什么大印象,所以特意跑过去看一下。到了地方之后,陆轻萍一看,情况比王得胜说的还糟糕,这房子外观老旧,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里面的格局也很差,除了地处租界这一优点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好处。更糟糕的是周边环境很差,不知道是住户懒惰还是因为住的人太多,收拾不过来,或者是排水系统出现了问题,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反正路面上污水横流,垃圾堆满路边,蚊蝇横飞。陆轻萍第一次来的时候都觉得无处下脚。而且这会天气还不算太热,就已经让人无法忍受,到了夏天,这边的住户恐怕根本无法开窗,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周边环境糟糕,陆轻萍将房子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觉得就算她想把这房子“白菜价”处理了,估计一时半会也难找到买主。本来最开始,陆轻萍的意思反正这房子是白得了,干脆就便宜处理得了,她也懒得费那个心了,但是听系统说,说等到战争打起来,这里并不会被战争波及,是块安全的地方,这样一来,若是这房子就这么贱卖了,她不免就有几分不甘了。可是若是按照王得胜的建议将它收拾收拾出租,陆轻萍稍微了解了一下住在旁边的左邻右舍,发现这附近的住户类似于原本冷家租住的房屋那一阶层的。她来这边几次,不是碰到西边的住户在那打鸡骂狗;就是东边的租客为了两颗葱几头蒜在那边唧歪;要不就是前院和后院的媳妇婆子们凑在一起蜚短流长,嚼着舌头……

街坊邻居这样,租客的层次也高不到哪里去,就算陆轻萍想提高租客的档次也不可能,而她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为今天这个灯不如隔壁家的亮,明天为了楼上晒的衣裳打湿了楼下晾晒的被褥,后天为了东家做饭的时候偷着用了西家的煤炭……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浪费时间和精力,并且为了这些在房租上和租客们斤斤计较。

这样一来,安慧里的这座房子对陆轻萍来说,就宛如一个“鸡肋”般的存在了,一时之间,陆轻萍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了,不过虽然陆轻萍最终没想好怎么处理它,但是她还是找人把房子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在原有基础上尽量将房子收拾的整齐干净,不过这么一来,因此也知道,虽然这房子外表看上去很是破烂,但是内里还是很坚固的,安全方面不用担心,住个三五十年还是可以的。

陆轻萍在大门口正和收拾房子的工人结算工钱,打扮光鲜亮丽的密斯脱唐如同闯进鸡群里的一只鸭子,拎着裙角,踮着脚尖,走在污水横流的路面上,顶着围观的人如同看“西洋景”般的目光,来到陆轻萍跟前。陆轻萍见到她,迎了上去,有些意外的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当然是有事找你了。”密斯脱唐不住的挥动着手中洒着香水的手帕,让手帕上面的香气驱散周边污水和垃圾散发的气味,对着周边脏、乱、差的环境皱起了眉头说道:“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说完,不等陆轻萍说话,就率先往外走去。陆轻萍跟在她后面在左邻右舍小媳妇和婆子们偷窥的目光以及窃窃私语中离开了安慧里。

来到大路上,密斯脱唐长出了一口气,站定,将手中的帕子收了,对追上来的陆轻萍说道:“我听你舅妈说你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收拾房子,就那破房子还收拾什么?你在落霞里住的好好,应该不会想搬到这里来住吧?这个鬼地方是人住的地方吗?……”

听到密斯脱唐语中深深的嫌弃,陆轻萍忍俊不禁,笑着打断她:“我没打算搬家,只是把这边的房子收拾一下而已,看看是卖还是出租,免得让它在那空着白白招灰尘。”回望了安慧里一眼,又道:“这里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吧。是,房子是很破,不过收拾一下还是能看的,周边环境是糟糕,但是怎么就不能住人了?这边又不是只有我一家,附近不是还有好多住户呢吗,难道你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人都不是人呀?”

密斯脱唐哼了一声,没有接陆轻萍的话茬,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她,说道:“喏,这是王雪琴的保释证明,你收好,回头你拿着它,到监狱里就能把人领出来了。”

把事情托付给密斯脱唐这才多长时间,陆轻萍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快就办好了,很是意外,“啊?这么快?”一面说,一面把东西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收好,问道:“这么快就把事情办了下来,让你费心了,应该没少花钱吧?我给你的钱够吗?要是不够,你可别跟我客气,总不能让你帮我办事,费心出力的同时还要往里搭钱吧!”

密斯脱唐微微一笑,说道:“我才不会和你客气呢,想让我贴钱,你想得倒美,这是不可能的。”从包里又拿出一张支票递还给陆轻萍,“这是你后来开的那张两万块的支票,没用上,还给你。剩下还有点零零碎碎的,我就懒得和你算了,给你个整数算了。”见陆轻萍不接,她硬塞到陆轻萍的手中,进一步说道:“其实王雪琴这事你不用找我,你自己就可以办。她犯的事并不大,监狱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像她这样的犯人,上面的人根本记不住这种小事,所以把她弄出来,真的不费什么力,监狱那边巴不得有人花钱把她‘赎’出去呢,这样他们也好多点外快。你要是自己去办,只要打点好下面就行了,让我帮你办,事情从上面走,可是让你多花了不少冤枉钱,你千万原谅则个。”

密斯脱唐吐了一口气,“其实我听说牵累王雪琴入狱的那个魏光雄的案子也不算大,要不是……”她伸手指了指上面,“要不是他不知怎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被抓之后,找找关系,打点一二,说不定也能出来,不过现在嘛,没让他吃枪子,只是把牢底坐穿已经够便宜他的了。”

陆轻萍不赞同密斯脱唐对魏光雄结局的判断,反驳道:“你这样认为,但是对魏光雄来说,死反而一种解脱,这样不死不活一辈子就在监狱里度过反而是一种折磨。”将密斯脱唐塞过来的支票收好,笑道:“在我的预计中,我给你的钱是把雪姨弄出来的预算,能够在这笔钱花光之前把她弄出来就算好的了,这样算下来你哪里是多花,反而是帮我省了一笔。至于不通过上面从下面的人手里直接把雪姨弄出来,看着是省钱了,但是如果以后万一雪姨再弄出点什么事,没有这个保释证,届时可说不清,到时还不定怎么地呢,所以我宁愿多花点钱,没有后患。何况,既然是托你办事,事情又已经办成,我只有感激的份,哪敢嫌弃。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不讲道理的?”说到后面,陆轻萍板起了脸。

密斯脱唐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拉住陆轻萍的手,一面走,一面道歉:“好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在我一拿到保释证就急急忙忙第一时间跑过来给你送来的份上,这篇就揭过去吧。”不等陆轻萍说话,她又提起一个话头,问道:“对了,你把王雪琴和她的孩子接出来后有什么打算?”

陆轻萍的注意力被密斯脱唐的问题转移,心中纳闷,不解的问道:“什么什么打算?还要有什么打算?”只要把王雪琴从监狱里救出,让她和尔杰母子团聚不就行了吗,还要有什么打算?陆轻萍觉得她做的足以还报当初王雪琴给陆轻萍的一命了,所以根本不需要再做什么。

密斯脱唐微挑着眉毛,看着陆轻萍,说道:“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想着把人救出来就算了,没有其它计划?”见陆轻萍不语,默认了她的说法,忍不住摇头道:“哎呀,让我说你什么才好,你说你,费劲巴力的把人救出来了,对他们的后继生活难道就没个安排?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反倒糊涂起来了,那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忘了?你若是把人救出来,就这么一扔,什么都不管了,他们母子两个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到时他们再求到你的头上,你帮还是不帮?既然要还她当初救命之恩,把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九九拜都拜了,怎么就差在最后这一哆嗦’上了呢?大钱都花了,难道还吝惜起这点小钱了?”

听了密斯脱唐的话,陆轻萍一愣,旋即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语带不满的说道:“这话说的,好像我见死不救似的。明明是我救她出监狱,并让他们母子团圆,怎么这会反而好像我犯了什么错似的?好像我不管他们母子,他俩就会饿死了似的,雪姨除了尔杰这个不经事的儿子之外,还有尓豪、如萍和梦萍这几个长大成人的儿女呢,再说,她也有手有脚,都这会了,难道还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人不成!”

密斯脱唐在帮着救人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了解到了一些事,她白了陆轻萍一眼,伸手点了一下陆轻萍的额头,叹道:“要是王雪琴的这几个儿女能指望,恐怕也轮不到是你在这里费心花钱救她了。做工养活自己和儿子?你觉得一个没有学历,没有手艺,半辈子养尊处优的妇人又能干点什么养活她和孩子?你说等你把人救出来之后,就不想再和她有纠葛了,但是你细想这个局面,如果你真就这么袖手不管的,恐怕你和她还有的纠缠!到时她求助上门,你若是不理的话,王雪琴不会记住你救她出狱的恩情,反而会怨你对她置之不理,到时岂不枉费了一番功夫!”

陆轻萍不得不说密斯脱唐说的有理,沉吟半晌,说道:“你说的对,既然要报恩就要彻底,不能最后功亏一篑。我知道了。他们的后继生活我会考虑的。”伸手拍了拍装支票的衣袋,“刚才还以为这钱省下了呢,原来终究还是要花出去的。反正原本也是打算花在雪姨身上的,如今一样钱,办成两件事,这钱花的不冤枉,而且若是能够花钱买个清净,也还是值得的。”

话虽如此说,但是陆轻萍还是心有不甘,密斯脱唐看出她的郁闷,开解了她一番,之后两个人一起逛了商场,用过午饭,又去看了场电影。电影散场的时候,两人还相约去吃下午茶,但是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发现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见天气不好,两人无奈之下分开,各自回家去了。

陆轻萍坐在黄包车车上,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希望在下雨之前赶到家,但是事与愿违,走到半路,暴雨倾盆而下。虽然有黄包车的车篷挡着,但是因为车子属于逆行,雨水不住的往车里灌,迎着顶头风雨,车夫本来拉车就非常费力,更倒霉的是,因为被雨水糊住了眼睛,看不清脚下,车夫不知道踩中了什么,割伤了脚。看着车夫鲜血直流的脚,陆轻萍无法让车夫继续拉车,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车夫,算是车钱和让他看伤的钱,陆轻萍下了车,在路边的商店里买了一把伞,顶着大雨,步履蹒跚往家里走去。

雨越下越大,虽然陆轻萍打着伞,但是外面是大雨如泼,伞内小雨不断,整个人还是被浇成了落汤鸡,手里的伞聊胜于无。好不容易走到家门的巷子口,眼见家近在咫尺,陆轻萍心中欢喜,一门心思的就往里冲,她没想到这种情形竟然还有在外面,结果拐进巷子后和人撞个满怀。陆轻萍被撞的一连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住身形,站定后,这才发现她撞到的人是依萍。陆轻萍见依萍非常狼狈的倒在地上,忙蹲了下来,一面伸手去拉她,一面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依萍没有理会陆轻萍伸出来的手,双眼放空,失魂落魄的在那里喃喃自语:“上次我和书桓吵架,书桓就是这样在雨中淋着,祈求我原谅。现在我也在雨中淋着,可是我都淋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书桓还没有来?”说着,双手抓住陆轻萍的肩膀,大声问道:“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来?难道他真的生我的气,不要我了吗?”说着一行清泪从脸颊划过。

陆轻萍的肩膀被依萍抓的很痛,她晃着身子,想要摆脱依萍的手,但是依萍抓得很紧,根本摆脱不了。陆轻萍可不想陪着依萍在这里挨浇,没办法,只好忍着疼痛说道:“既然他没来,那你就去找他呀,你在这里哭泣伤心又有什么用?他的报社和住处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去了,他看到了你的心意,就不会怪你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依萍摇着头,松开了抓住陆轻萍的手,哭道:“书桓不要我了,他看了我的日记,误会了,以为我并不爱他,只是为了报复才和他在一起的,他生气了,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他根本不想再见到我,甚至为了躲我,去了绥远。”依萍双手环抱,蜷成一团,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那呜咽着:“他生气了,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陆轻萍现在浑身湿透,巴不得马上到家洗个热水澡,喝碗热汤,哪里有时间在这里当“知心姐姐”,安慰依萍,只是依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也不好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不理,于是很不耐烦的说道:“既然这样,你在这里哭什么,如果你还爱着他,那就去绥远找他,把误会解开不就行了。如果你不爱他了,那正好一刀两断。”目光落到前方,看到傅文佩顶着风雨站在那里注视着依萍,陆轻萍忍不住说道:“你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折腾自己,他又看不见,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让关心你的人心疼!有在这里哭泣伤心的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去绥远找人,怎么把误会说开呢!”

“去绥远?”听了陆轻萍的话,依萍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旋即又黯淡了下去,缓缓的摇着头说道:“大上海这边我还要登台,而且我不能丢下我的母亲让她一个人在家,所以我不能去……”

“有什么不能去的?”陆轻萍粗暴的打断依萍,大声说道:“大上海那边没有你,它也关不了门,再说,你去了绥远又不是不回来,不过是请个假,又不是解约,秦五爷应该不会因为这个难为你。至于佩姨,她有手有脚,又不是照顾不了自己,哪里需要你陪在身边了?何况,就算你在上海,你也没有时时刻刻和佩姨在一起呀!你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该不会是你不想,或者不敢去绥远吧?那你到底还爱不爱何书桓了,你还想不想解开你和书桓之间的误会了?……”陆轻萍就不明白了,依萍到底在顾忌什么?

“依萍,轻萍说得对,听她的,你去绥远找书桓去,家里面不用你担心,大上海秦五爷那里妈帮你去说。”站在一边关注着依萍的傅文佩将陆轻萍和依萍的对话听得个一清二楚,依萍这些日子的失魂落魄她尽收眼底,如今陆轻萍给出了解决办法,而她对何书桓这个女婿也很满意,因此替依萍做出决定:“依萍,你就放心的去吧,妈支持你!”

依萍感动的看着傅文佩,双眼含着感激的泪水,喊了一声“妈”扑到傅文佩的怀里大哭起来。傅文佩将依萍搂在怀中,母女两个相拥而泣。陆轻萍看了这感人的场面一眼,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往家里走去,现在没有什么比一个热水澡和一碗热汤更吸引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