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向晚没有去安慰周夜永,她根本就不会所谓的安慰,周夜永也一直沉默着,晚上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两人就一人一边靠着火炉。

周夜永许久之后说:“向晚,你没错。”

宁向晚没有回答,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许有些内疚,毕竟安姨是好人,可是无论安姨怎么照顾她她也不会为了安姨就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难之地。

“向晚,对不起,我只是没法想象安姨他们会不会因为我的……”

宁向晚抬头,声音依旧平静如初:“如果会呢?如果因为我们没有给他们帮助他们就死了呢?”

“我……”

“夜永,你表面坚强内心却脆弱,你如果不赞同我的作法可以随时走,我不会阻拦,以后还可能遇到这种事情,我依然不会心慈手软,这个世界是强者生存,至于弱者是死是活我管不了那么多。”

“向晚,你说这场灾难什么时候结束?”

“夜永,灾难不会结束,这个过去之后可能还有其他,我选择活着,你说我铁石心肠也好说我见死不救也罢,无法接受的话,夜永,这个冬天过去我们就各奔东西吧。”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我走?为什么不想我其实在说服自己努力向你靠近?向晚,你对我到底多么不信任?”周夜永说得声音很低很低,宁向晚觉得他挺失落。

“因为我认识你的那天你的选择是死亡。”宁向晚回答。

她确实是无法信任周夜永的,无论是自己的经历还是和周夜永相识的经历都告诉宁向晚,她不能太依靠这个人,这个人可能离开的方式有很多种,或许只是走了,也或许他会在承受不来的时候选择死亡这种逃离方式。

周夜永愣了,他无力反驳,他知道自己表面开朗而友善,实际上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脆弱不堪,他无法想象安姨真的因他而死,他也无法接受自己之后可以坦然生活,他不知道建立在死亡之上的生存有什么意义,可是宁向晚那么积极,无论什么方式什么条件,在不触碰她要活着这个前提下她尽力帮忙,可是若触碰了这个底线,她便冷血无情,为什么她能做到这种程度?

宁向晚说:“夜永,死亡比你我想的简单,可是活着却最难。”

周夜永沉默着,宁向晚的话如炸雷一般响在他耳边,“死亡比你我想的简单,可是活着却最难”,是了,死了就是逃脱,活着才是受苦,可是即便如此宁向晚为什么依旧选择活着?

周夜永说:“向晚,你比我坚强。”

“是的。”宁向晚不反驳,她觉得自己确实比周夜永坚强。

“比我勇敢。”

“……”

“向晚,或许我还不成熟,但是我想试着活下去。”

“即便有可能双手沾满鲜血吗?”

“已经沾上了,上次不是已经死了好几个了吗?”

宁向晚知道周夜永是说上一次那些小青年的事情,因为是他先放的火,所以其实他确实手上已经沾了血了,宁向晚没说什么,她只是点点头,如果周夜永愿意努力那么她也愿意和他一起努力下去。

之后还是陆续有人来问宁向晚他们是否还有生姜,周夜永一一拒绝了,他渐渐开始发现在这样残酷的灾难面前善良是必须有条件的,而他和宁向晚现在没有条件善良,否则下一个生病的可能就是他或者宁向晚。

而事实就是宁向晚真的病了,第一天她高烧不退,可是还有些意识,她对周夜永说:“给我熬生姜红糖水,每天不定时喂我,只要我还会吞咽就行。”

周夜永看着剩下的那不多的生姜,而后如宁向晚所说一直照顾他,三天之后他们的生姜没了,宁向晚也醒了,周夜永喜出望外,他庆幸当初听了宁向晚的话,否则今日他可能眼睁睁看着宁向晚死去。

周夜永不敢继续想下去,如果没有宁向晚在身边,周夜永很怕自己又走上放弃自己生命的老路。

宁向晚醒来两天之后渐渐清醒,不过她清醒后第一句话就是:“生姜还有吗?”

周夜永摇头,宁向晚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生姜能治这种怪病,但是她不知道他和周夜永会不会再次中招,不过周夜永却笑着说:“没事的,不要多想,能坐起来吗,来喝点粥暖和暖和身子。”

宁向晚费力坐起来,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周夜永说:“可能又是来要生姜的,我出去看看。”

“嗯。”

然而门外的人并非问他们要东西而是泪眼朦胧地看着周夜永说:“周哥,我爸妈死了……我能住到你们家来吗?”

周夜永看着门口的安若昕,而后他让她等一会自己则回了卧室。

卧室里宁向晚脸色苍白,周夜永有些不忍开口,可是门口的女孩他也不忍心这么抛下,所以只能有些为难地问:“向晚,安姨真的去世了。”

“你怎么知道?”

“她女儿在门口。”

“所以呢?”

“她想住到我们家里来。”

宁向晚没说话,可是卧室的门却响了,安若昕自己推门进来,她哭着乞求:“向姐你收留我吧,我有大米有粮食,不用你们的,我只是害怕,我真的没法在那里呆下去了,我爸妈的尸体就躺在地板上,向姐,求你了。向姐,我不会添麻烦的……”

安若昕跪在地上,宁向晚看看周夜永,周夜永没有把视线移开,他说:“向晚,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

宁向晚不想收留任何人,上一世的经历让她痛彻心骨,可是即便不喜欢面前的女孩宁向晚也没想过让她死。周夜永这次真的不打算说什么了,其实宁向晚心里竟然希望周夜永能请求自己帮安若昕,这样她就能给自己一个接受安若昕的借口,可是周夜永似乎真的不打算插手任何做决定的事情了,而这却将宁向晚推向了一个岔路口。

最终宁向晚点点头答应了,她拼命告诉自己不是自己善良而是无法亲眼看着这个女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且她确实有救助一个女孩的条件,家里的存粮和木柴都足够三个人用,所以不存在威胁宁向晚的情况,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该离开的时候绝对不能带上这个女人。

宁向晚答应之后安若昕高兴地又要给她磕头,宁向晚冷声说道:“就到明年一月,期间不要随便和我说话,还有,若是有一次不听我的话,我会立刻赶你走,绝不含糊。”

宁向晚的口气让安若昕打了个哆嗦,她确定这个看上去并没什么危害的宁向晚说到就会做到,如果她敢忤逆那么宁向晚甚至可能在夜里就把她扔出去。

安若昕有些怕宁向晚,她求救似的看向周夜永,而周夜永则躲开了她的视线,他只是小声在宁向晚身边问她:“想吃什么,我来做。”

“随便。”

当天晚上宁向晚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不是因为她收留了安若昕,而是因为自己又一次不忍心了,就像上一世她不忍心看着那两对情侣死去,不忍心看着两个漂亮的女孩那么可怜,于是她尽力帮助她们,有时候她找到的食物仅仅够自己吃的,可是她也要分成三份,三个女孩一人一份,现在想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为什么在末世里还能对别人那么好,可是这一世,第一场天灾面前她就又心软了,这才是宁向晚不高兴的原因。

宁向晚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冷血冷情到可以在这末世里看着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可是当安若昕脆弱地跪在地上,哭泣声落入她耳里,她还是没有拒绝,周夜永说她其实很温柔,可是宁向晚讨厌的就是自己这份温柔。

宁向晚不高兴,虽然在表面上并看不出什么,但是周夜永知道她一直在郁闷,而且这郁闷和他和安若昕都无关,好像,好像她在跟自己赌气一般。

周夜永这么一想就明白了,宁向晚确实冷漠,但是她虽然冷漠,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还是会做出善良一面的选择,可是对于接受一个人好像她并不高兴。

周夜永微微笑了一下,他想宁向晚不只是温柔,这种温柔其实很强大,自保的前提下再保他人,只是她没意识到罢了。

晚饭时,宁向晚看着自己碗里的两个荷包蛋问:“怎么?”

周夜永微微一笑:“一人一个。”

“我的是两个。”

“多出来那一个是我的,算是感谢你曾经收留我。”

因为宁向晚让安若昕不要和自己说话,所以吃饭的时候安若昕也不敢靠近,只是端了碗在角落吃。

宁向晚看看碗里两个荷包蛋,再看看周夜永的清汤面条,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到角落去把其中一个荷包蛋给了安若昕。

安若昕欣喜地说谢谢,宁向晚却又冷然看了她一眼,于是安若昕的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宁向晚坐回来,周夜永故作生气地说:“向晚,你这样我要生气了。”

宁向晚小声回答:“我那个给她,让她安心而已,她毕竟还小。你给我这个,我留着呢。”

宁向晚的话一点没有暧`昧,平淡如水,可就是这份平淡让周夜永觉得温暖如春。

晚上宁向晚让安若昕睡到了自己**,安若昕小声说着谢谢,宁向晚没回答,她不想让安若昕如此小心和尴尬,可是自己根本无法过自己那一关,所以宁向晚只是沉默着。

安若昕这一冬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暖和过,她和父母在一起时都是生着火靠在炉子边,一开始还是一人一间屋子,后来实在冻得厉害了,他们一家三口住到一间屋里,可是就算所有的被子都裹身上,也还是冷,那种从地板蹿上来的寒冷直接刺透身体一般,心肝脾肺肾全部缩成一团,人也跟着瑟瑟发抖。

宁向晚这里虽然也还是冷,可是比自己家却暖和了不知道多少倍,安若昕仔细看过,原来她连地板都加厚了,这样似乎阻挡了寒冷的侵袭,而那个火炉则更加有用,比之他们原来只是弄个脸盆放些柴火,这个火炉又保暖又实用。

安若昕真的很庆幸自己能留在这里,宁向晚看上去可怕,可是终究她也没把自己赶走,周夜永对自己则一直不错,安若昕睡了这个冬日里最好的一觉。

早晨醒来,宁向晚和周夜永都已经起了,周夜永烧了一壶水,倒到暖瓶里,之后两人喝了些粥。安若昕醒来的时候宁向晚不想理她,于是转身自己玩牌去了,周夜永让安若昕吃了些粥,可是刚要过去找宁向晚安若昕眼泪就啪嗒啪嗒开始往外掉。

宁向晚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不想理她,于是继续玩自己的纸牌。

周夜永无法只能过去问安若昕怎么了,安若昕说想到自己爸妈了,所以有点难过。周夜永也想起安姨还有那个淳厚的男人,心里微动,毕竟安姨曾经热情地帮助过周夜永,热心而善良的女人终究在这天灾面前丢了性命,说不难受是假的,可是就如宁向晚所言她想活下去,而周夜永想要陪着宁向晚,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所以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么他就知道许多感情该收的就要收起来,否则,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周夜永安慰了安若昕几句,安若昕也不想哭,可是一想到自己父母的尸体还躺在地板上,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安若昕已经极力隐忍了,眼泪却一直不停往下掉,在这个世界她只剩下自己了。

安若昕一直哭,周夜永只能不停安慰,宁向晚听得烦躁,最后她把手里纸牌一扔,转身问道:“安若昕,你到底为什么哭?”

安若昕的哭声被宁向晚一吓就停了,她抬眼看着宁向晚,支支吾吾回答:“他们……尸体……还没葬,我,我……难受。”

“那就葬了去,现在中午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要么你就出去把他俩葬了,要么你就留在这里但是别哭哭啼啼的。周夜永,你也不许安慰她,她如果想活着就好好做选择。”

安若昕不敢说话了,周夜永也没吱声,空气变得很尴尬,宁向晚不说话,安若昕不敢说话,周夜永不知说什么,不过到了十二点,宁向晚忽然说:“安若昕,十二点了,你不是难受吗,去把安姨葬了,一点之前回来,如果选择不去,那么我再听到你的哭声就别怪我不客气。”

安若昕愣了,她不敢出门,门外的寒冷她再清楚不过了,来找宁向晚那天她都怀疑自己是否能活下去,因为空气的寒冷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安若昕没动,宁向晚也没动,十五分钟过去,周夜永起身说:“我做点饭。”

安若昕最终还是没有出去,宁向晚不想责备什么,任谁都有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安若昕不过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孩,不敢去也正常,所以一个小时之后宁向晚看着安若昕说:“以后不要哭,这个房间里,我不想听到任何哭声。”

安若昕低着头不说话,宁向晚转头问周夜永:“饭好了吗?”

“嗯,过来吃吧,我加了点花生碎,尝尝。”

宁向晚接过周夜永递过来的碗,转手又递给了安若昕:“吃饭吧,你父母的身体暂时不会腐坏,等天气暖和了你再出去葬了他们也不迟。”

安若昕抬头接过宁向晚递过来的碗,眼睛又红了,不过她忍住没有哭出声。

宁向晚吃饭的时候觉得自己挺残忍,让一个人经历这种选择,可是若学不会坚强那么安若昕早晚还是会死。

周夜永轻轻拍了拍宁向晚的后背,小声说了一句:“向晚,你做得对。”

宁向晚低头吃饭,后背上的轻拍让她觉得很舒服。

安若昕可能真的怕了宁向晚,于是总粘着周夜永,周夜永也没有办法,三人同在一间屋子里,他躲也没处躲,况且他也确实可怜这个刚刚父母双亡的安若昕。

宁向晚一直不怎么说话,小小的空间里偶尔只能听到安若昕和周夜永简单的对话。

外面的严寒开始升级,宁向晚他们三人每天都靠在这个房间里,安若昕和周夜永不知道,不过宁向晚知道,现在世界上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人都没了,她记得上一世,到后来人们从来不出门,可是每天都能听到哀乐在回响。

上一世她在广东,这一世她没听到哀乐,只是因为这个村子早就断电了,而宁向晚知道外面的死亡其实还在继续,人们有病死的,有饿死的,有冻死的,还有因为争斗而被打死的,国家彻底失去了他的作用,没人管也没人顾,全世界都在发生这种灾难,全世界都是灾区,有些国家的人口在这场灾难里丢了四分之三,人们的恐惧日渐升级,偶尔见到个人也都匆匆而过,谁知道下一秒他会不会就这么倒下去死掉呢?

安若昕开始越来越离不开周夜永,她把自己毛衣拆了给周夜永织了条围巾,鲜明的颜色并不是周夜永喜欢的,宁向晚当做没看见,她转头看向别处。

周夜永最后接过围巾,小心折好之后又还给了安若昕,他说:“谢谢你,不过围巾的话我已经有了。”

周夜永摸摸颈间那个他一直围着的三角围巾,接着说:“抱歉,我自己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我也不想有什么替代品。”

安若昕的眼眶又红了,周夜永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这场灾难过去之后,什么都会好起来,而且我心里早就有人了,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

安若昕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周夜永扶着她让她坐下,而后自己则去了宁向晚身边,宁向晚说:“还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就离开,到时候你可以再做选择。”

“选择我不是早就做了吗?”

宁向晚一愣,她想起来上一次和周夜永说过的话,原来那就是所谓选择了,周夜永的选择很简单,就是陪伴着自己而已。

宁向晚心里一暖,她想或许真的该给周夜永更多的信任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