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寿几何?逝如朝霜。book./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岁去弦吐箭,日子过得可真快,即便是一个人也快得很。天气虽冷,佳音还是坚持着每天出去锻炼,就是为了与清亚见面。文学社解散了,大家从原来的每周两日欢聚到现在的各奔东西,郭新建去了北平,没再回来,其余的人则回归各自的岗位,岁月离乱,人人自危,大家忙着明哲保身也就没再有闲情逸致欢聚畅谈了。还有读者来过几封信,有其他的文学社来过友谊信,有著名学者来过慰问信,渐渐地,这些音信就稀疏渐至渺茫了,而他们的激情也不再了。

也就他二人,还是些兴致来到那昔日欢笑的院子里,到现在还没有租出去,主人念在旧主顾的情分上也欣然让他们来此小聚一会。院子里另行收拾了一番,桌椅都搬出去了,显得更空旷了,樟树下只剩了两把椅子,萧条地散坐在那里。依稀辨来,有一把好似是温暖以前常坐的,她喜欢那颜色比别个俏皮一些,只是如今看来,却沧桑了许多。

屋子里也只剩了一张桌子,两三把椅子,桌子上还有个红木雕花笔筒,里面放着一支钢笔,旁边还有个砚台,外沿泽着一圈崎岖的墨迹,风干了像是刻意镂刻的雕花。佳音记得以前在这里为清亚把盏研磨,他则是为大家的文章挨个题字。不禁上前去摸着那圈墨迹,好像还有些许昨日的温度,心里就是一阵宽慰。

虽然冷清寥落,寒气逼仄,他二人还是欣然选择这里,只是坐下来彼此握着手闲谈,心里却宁静清远,温暖祥和。谈到将来虽然有些无措有些迷茫,但当前的一步就是先要离婚,两人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佳音一踌躇,蹙了蹙眉,漫念着说:“要不就这样走吧。”

清亚笑着说:“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

“什么?”

“没什么。”

嘴上说不出的话,佳音写到了纸上,先是舒心地笑着道: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然后一想,提笔又是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沉思一会,又忽觉苦困艰难,泪水亦滴落下来,挥笔写下:恨不相逢未嫁时。

要她离婚,还不如当初不嫁的好,或者他们为什么没能早些相遇呢,中间错过了这么多的时光、辜负了这么久的情意,而今要在一起了,为什么不是未嫁之时呢?

就这样苦恼着,心里反倒平静了不少。外面越发乱了,蒋妈、小姚、小玉回来说的多的也是外面越来越惶惶的形势,佳音尽量左耳进右耳出,不做多想,免得一不留神又牵动了某根愁肠,自己的敏感脆弱又怎么不知,心里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城墙要坚固好,绝不能坍塌。这让蒋妈她们甚至包括吕公馆里其他人,在这战乱纷争、惶惑不安的年月里对佳音的这份镇定自若多了几分纳罕,尤其现今靖璘一去许久不回,她的泰然与安定倒是别人少有的,真个一个古训下的贤良淑德、仪态万方的规矩女子。

佳音不喜欢别人这样或阴或阳地表溢美之词,所以趁早回来继续写自己的那部小说,现在没地方继续发表了,也许久没动笔了,搁置了许久,思索了许久,文思渐渐转到了“少女怀春,吉士诱之”,这仿佛才是寒门女子与富豪公子之间爱情的最佳诠释。贫贱夫妻百事哀,而贫富之间的爱情呢,恐怕要比哀更艰涩得多了。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吉士有让少女倾心的外在条件,爱慕虚荣的怀春少女自然心向往之,他们的爱情本就不纯粹,哪怕彼此会有忠贞之心,遇不到对的人,终难成那连枝共冢的完美姻缘。

这样写虽然痛苦,但她得以全身心都沉浸在小说中,勿动勿念,勿再贪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的是在某个空间心念已死,纵是外界动乱不堪,也不再挂念好了。许久杳无音讯,他早已忘了,她又何必抱着执念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