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坐在沙发上,胸前身后都是他的血迹,而背后,仿佛还有他的喘息声和热热的呼吸。使用阅读器看千万本小说,完全无广告!她呆呆地坐着,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要他死吗?她要他死。可是他死了,她又能怎样?她给了他一枪,如果他不能好,那么她的世界将永远是黑暗。她不敢想象,是她一手为他们揭开了黑夜的序幕。她坐在这里,颤抖得哭泣着,而他在屋里,还生死未卜。

半晌,腿上突然沉重起来,是一秋来了,一秋跪在地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呜呜地哭着。她的声音细若莺骊,哽塞呜咽,听在她心里却是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强声呐喊,亦是对她无言的控诉。她不禁也哭得更厉害了。而屋里这会,大家都在手忙脚乱地奔忙着,只有他们两人坐在这里,相对哭泣。

一秋一直哭着,她的身上也汗湿了,佳音的旗袍上也哭湿了一片。好一会功夫,一秋终于不哭了,抽泣着望着佳音,哀哀地问着:“少奶奶,你说三爷会死吗?”

这一问激醒了佳音,慌忙推开她,就往楼上奔去,因为重心不稳,几乎是一路跌上去,直往卧室奔去。蒋妈和丫头们拉住她不让她进去,她就用尽全力往前冲。

“少奶奶,大夫要给三爷进行手术,您不能进去。”

“少奶奶,您也受了惊吓,快去歇一会。”

“少奶奶,三爷保准能好,您得让他安心呐!”

忽然门“咔嚓”开了,阿江走出来示意说:“三爷让少奶奶进去。”

佳音得了这个信息,箭一样地冲了进去。屋里面有好几位戴口罩的白衣大褂医生,其中一位眉目很熟悉,她知道是曾经为自己主治过的段大夫。靖璘就在**躺着,而**被上都是片片血花,都已经凝固了,像大漠里干涸得没有绿意的沙洲。而他,就在**,竟然正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她只有跪下来哭,哭得声嘶力竭。他虚弱得没有力气,完全不像平常那个意气风发、神态自若的他,可还是艰难地伸出手来要替她擦眼泪。一旁的医生看得有些紧张,忙提醒说:“三爷,您不宜活动,牵动了伤口就不好了。”

佳音忙将他的手拿下握着,依旧只是哭。他的脸色嘴唇都很苍白,嘴上有细碎的干皮,眼睛一直望着她,张口要说话。佳音忙栖身到他耳边,只听他说:“别走。”

别走。佳音使劲地点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里阿江过来请佳音出去,医生要实施手术了。佳音握着他的手迟迟不愿松开,还是他点了点头,她才迟缓地随着阿江出来。

阿江将门关上,遣退了蒋妈几个,回过头来对着佳音深深一鞠躬,诚恳地说:“少奶奶,三爷这时候最需要您,能不能看他这次护您的这份心上,留下来陪陪他,好让他度过危险期。大夫说那颗子弹伤得很深,如果伤到肺部就更不容易取出来了,到时候恐怕生命都难保。”

佳音整个身体靠到墙上,痛苦地使劲抓着头发,啜泣声微微伤到了伤口,心里就更疼了。

阿江的眼泪也下来了,继续说:“其实三爷当初去见艾老爷,也是迫不得已。家里人都在逼他,而您因此也随时有危险,他其实是不希望您有危险才去的。去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势单力薄,只身深入虎穴,想要活命出来基本是不可能的,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的。走前给了五爷一张存折让他交给您并护送您回艾家或者出去。求您看他待您的这份心上,不计前嫌,留下来好吗?”

后面小玉来了,对阿江使了眼色,阿江叹了口气,又对佳音致了敬,下楼去了。

小玉从后面亲亲地抱着佳音,低低地唤着:“小姐。”

佳音沉沉地挨着墙壁倒了下来,紧紧地抓着小玉的手,身体随着一声声低泣微微颤动着,而方才的一幕又惊险地出现了。他早就准备好了,他一切都准备好了,所以给了她那把枪,要她来了结这一切。而那一枪她给了他,他那样痛苦难受,竟然还将她环到怀里,对着窗外射了一枪,说有人要谋杀他,而那个人,所有人都不知道,会是她!

她心里好难受,比死还难受,比难受还难受,什么叫生不如死,应该是这样吧?她为他挡了一枪,却断送了叔叔的性命,反手来又送了最爱的人一枪。这不是解脱,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比死还难受的难受。

小玉随着她一起哭,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她:“小姐,三爷吉人自有天相,福大命大,肯定能过了这一关的,您别太伤心了,小心身子。我知道你近来受了这么多的磨难,三爷也是,我也害怕我也难受,可是我知道,我也相信,明天就会好的。阿江跟我说,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会光明的,你要相信。你要相信,三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佳音抬头来看着那扇纯白的门,泪眼模糊里是一片空白。太阳还会升起来吗?

天终于黑了,大家都在下面随处站着,面色都是焦虑和不安。尤以一秋最为憔悴不堪,颓唐无力,她靠着墙怔怔地站着,头耷拉着垂了下来。

而楼上,佳音怔怔地望着卧室的门,一动不动。中午那个外国大夫操着阴阳怪气的腔调说:“伤口太大容易感染,如果能平安度过这一周,就应该相安无事了。”

洋大夫的话飘飘忽忽的,终于被他的话给赶走了:

佳音,明天你就走吧,别让我后悔又追上去,那时候你就彻底跑不掉了。所以一大早你就走,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以后你就不会再伤心了。对于以前我带给你的伤害我只能说对不起,请原谅我,从此都忘掉它,找个好人好好活下去。其实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好好生活的,可是我不能够了,老天不给我机会了。对于我,你最好忘掉,或者以后你会恨死我,那样比较痛苦,还是忘掉好了。你一定要幸福,要开心,要快乐。

他说:

老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结婚五年,中隔茫茫人事,凡事所困,情事所忧,家事所恼,未能尽责照顾卿,卿却不以为忤不以为恼,诸事替我思量周全,令我愧不能对。非但没能照顾,屡次令卿心伤,不是我意,不是我愿,却由我起,知事不可免,只能暗自煎熬。但知卿之煎熬尤在我之上,犹有痛心难过倍加摧之,凡此种种,无力挽回,只能抱愧。

久之才明卿之好,知我生命非你不可,然为时略晚。生命乃轻,卿为重,卿以亲身护全我,此情难报,唯有倾尽全身细心照拂。

若我有今日,奢想从头来过,尽我夫责,护卿周全,能否给我机会?

他又说: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