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璘一夜没睡,第二天天微微亮了,耳边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一如她的娇声细语,将他的心扉敲醒。(book./)随即佳音进来了,身上换了件水纹缎浅绿色旗袍,短发上还别了枚蝴蝶形发夹,手上拿着一个银丝勾线的手袋,亭亭玉立于门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这样的美他应该赞叹,应该渴望一亲芳泽的,可他只是微微笑着望着她。因为她的眼睛虽然补过妆,却掩盖不了浮肿的痕迹,她一如他一样,一夜未眠。

她的笑容温柔可人,可是他却无暇眷恋,低头继续忙公案了。

她立在门边,说:“靖璘,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没有抬头,“嗯,你说。”

佳音低头犹豫了一会,抬起头来,问他:“我听有人说父亲和我叔叔是日本人害死的,这是真的吗?”

他停住了,怔了一会又继续低头做事情。

她笑了,继续说:“可是日本人不是想和吕家合作嘛,拿大局的人是父亲,父亲走了就是你,你是头一个不会和他们合作的,他们怎么会那么傻,杀了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所以是假的对不对?”

他说:“对。”

“你那么敬重父亲,父亲也最看重你,所以商会迟早是你的,就算父亲有通敌之心你也只会扼腕叹息,却绝不会杀了他。所以也不会是你,对不对?”

“对。”

“可是他们偏偏诬陷你,碰巧这时候你就有一个嫌疑落入了大家手中,所以你一定要找出凶手来才能洗清自己的冤屈。对不对?”

“对。”

“可是后来发现真相太残酷,或者说如果真的那么办了你的嫌疑就会更大,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你只能另外找替罪羊了,对不对?”

“对。”

佳音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强自抑制住颤抖,说:“正巧我叔叔本来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我叔叔顺理成章成了替罪羊。对不对?”

靖璘站起来急道:“我没那样说。”

佳音恨恨地说:“可是报纸都登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那天的报纸,赫赫在目。你是会长你不同意别人敢这么做吗?”伤口那里有些疼,佳音极力忍住,悲戚地说:“可是你父亲不是我叔叔杀的。如果是我叔叔杀的,吕家肯定会让警察署尽快搜集证据破案的,而不是那样外面只是放出一些风说是你或者我叔叔干的,在家里却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他们为了息事宁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就要置我叔叔于死地。我叔叔活着他们不敢,但等到我叔叔死了,又突然登出消息说是我叔叔杀的。是不是?”

佳音的痛苦加重了靖璘心里的痛苦,他也只能看着她艰难地继续回答:“是。”

“所以,你父亲是被自家人杀死的,对不对?”

“对。”

“是靖瑫,对不对?”

他没作答,低下头去。佳音浅浅一笑,眼泪却出来了,说:“三塘子,听说靖瑫有回和日本人在那里会过面。。。。。。所以我叔叔成了替罪羊。艾家登出消息说日本人杀死了我叔叔,日本人也不否认,反正艾家兵败如山倒,日本人倒乐意和吕家合作。所以你们本该和日本人是一伙的,但是你没有答应日本人的条件,所以日本人就拿你兴师问罪,欧阳卫林就查处报业并禁止刊发关于我叔叔死亡的消息。可是《南方日报》竟然安然无恙,继续出版。。。。。。卓文媛,我才知道为什么。我叔叔他根本不是日本人杀的。是你杀了我叔叔对不对?”

佳音的声音悲戚而绝望,颤颤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他只是站在那里,迟缓地回答了一个字:“对。”然后抬起头来,看到面前佳音举起了那把手枪,他给她的护身之物。枪口正对着他,是一个深沉无望的黑洞。

那把枪在她的手里不停的颤抖,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早已花容失色,嘴也不停地颤抖:“你杀死了我叔叔,就在那天,我竟然还为你挡了一枪。我不想让你死,却没想到你竟然杀死了我叔叔,害的佳容精神失常。我母亲不要我了,艾家不要我了。”

他往她走去,拍着自己的胸口,平静的脸上是深沉的感伤,说:“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从你回家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是我杀死了你叔叔,不过是误杀。我对不起你,我原来想过要补偿你,现在想想,这是最好的方式。来,你往这里开枪,你开枪我们就一了百了,你开枪我就放你走,给你自由!”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自那天回来,佳音剪了短发,剪发意味着什么,割断过去。而她的情绪也一直都太不寻常,安静得让他觉得危险就在背后。她为什么会每天下午都出去,却为什么每天都要对他笑脸相迎?从佳音回家那刻起,他就应该知道,此生他们没有回头路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杀父之仇,他杀了她的父亲,就算她母亲不会让她知道那是她父亲,但是又怎会容忍得了这事实,所以她的回来,就是追债就是复仇。可是心里庆幸的是她还不知道那个惊天的秘密,所以他倒很安慰。

他知道她聪明,聪明得让他心疼;也知道她终究会查出来,一旦事实突出水面她准会为难。他不愿让她为难,所以给了她那把枪,可是如果不是昨天那场让他惊惶万分的寻找和逃命,他也不会提起她的叔叔,好让她早作决定。

他往过来走,佳音害怕惊慌地只能往后退步,拼命地喊说:“你这个混蛋,你要补偿我?林一秋你带到家里来就是补偿我?你对她为什么那么好。。。。。。”

他急道:“还不是因为她像你!”

是的,因为她像她,所以一直以来他无法对她的好都寄托到那个人身上,好让他心里舒服一些,也只在这样的情急之下,他也才明白,为什么要对林一秋好。可是,一切都晚了。

“像我?”佳音喃喃地说,曾经卓琳说过她像电影里的戏子,她也不以为意。可是今天,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她像戏子,她才恍惚觉得自己这几年真像一出戏,而她,不就是残花败尽的一个戏子么。

他抓住她的手里的枪抵在他的胸口,像上次玻璃片抵在胸口一样,所以隐约能触摸到她手上残留的伤痕。可是佳音没有上次那么慌张了,除了双手依旧颤抖着,表情却很平静,只是眼里,充满了莫大的绝望,那绝望似乎深入了她的骨髓:“那我问你,从一开始你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对不对?不对,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那都是佯装出来的对不对?为了和我结婚,和艾家联姻,你不惜牺牲自己的爱情,来伪造一场有爱的婚姻。你根本从一开始就爱的是宫静妮!是不是?”

她最后近乎喊出来,而这话让他全身失去了力气,害怕她恨他,他不愿让她知道的过去,她终于还是知道了。过去,对她还是对那个人,都是一笔不想再去回想的纠缠烦扰至死方休的帐,他想重新开始,不过一切都是枉然,终于还是让她揭开了。

她的眼睛仿佛带着一丝渺不可见的希望,艰难地问:“你对我有没有过真心?”

他也艰难地回答:“我对你,从头到尾都是真的。”

“呵,都是真的。”

她眼里的绝望突然如火山喷发,那火星简直要窜出来溅到他身上,她的嘴唇不再是牵强的笑意,满满的都是恨。突然手往回一折,他眼明手快,急忙将她的手掰回,后面的保险已开,而她的食指已经按了下去,“砰”的一枪。

佳音傻了,手松了,枪落地了。而他在她面前艰难一点一点地缓缓倒下,他的嘴角竟然还在笑,而他的胸前,全是鲜血,她的身上手上,也都是浓热的他的血滴。佳音惊呆了,全身都在颤抖,随着他的倒下全身都是冰凉的悲怆与绝望,黑夜来了,太阳永远不再升起了。

可是外面,太阳已冉冉升起,天色大亮了。

靖璘艰难地用劲向她招手,佳音反应过来,知道事不可挽,她竟然向他开了枪,让他那样痛苦,脸色苍白,喘息艰难,汗珠铺面,她不能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她慌忙拾起地上的枪,跪过去递给他,枪口对着自己,自己害得他这样,就让他再给她一枪好了,反正他一死她也不想活了。

可是他忽然将用尽最大的力气将她挽在怀里,然后对着后面的窗户就是一枪。可是随即就虚脱了,枪从手里脱落了,人也趴在她身上,只剩艰难地喘息着。

门突然被撞开,阿江和蒋妈慌忙地进来,看到一切瞬间就惊慌了。蒋妈一时惊吓得不知所措,阿江却极快奔赴靖璘身边,靖璘眼看着蒋妈吩咐说:“快,有人,要谋杀我,快扶,少奶奶回去歇息,哪里,都不要让她去。”随即又在阿江耳边耳语着,只是没几句,人就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