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到战火了,江门终于听到战火了。book.网佳音忙将窗户阖上,这恐慌担心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好了,别让靖璘受到影响。却还是让他听到了,他起身来缓缓踱到窗户前,将窗户重新打开,从后面抱着她,和她一起静静地聆听远处模糊但让人不安的炮声。

他的声音柔和得像春风沉醉了:“佳音,我们也走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佳音安心地说:“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哪里。”

“那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佳音将头靠到他的胸膛,温暖而踏实,她说:“我不离开你。”

她怎么会离开他,怎么舍得离开他。过去种种都是噩梦,她给了他一枪,将自己打醒了,才知道自己有多离不开他。他们现在彼此都只有对方了,世界这样纷乱,乱到他们看不到未来。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今天他们还能偎依在彼此身边,他环着她,说着她最渴望听到的话,人生最美也不过如此。

佳音怕他站得时间久了精神又疲乏了,让他到**歇息,她去给他煲汤。他现在对她是言听计从,乖顺地像个孩子似的顺从着她的意思,而她欣慰地只想笑。因为他,她每天都要下厨亲自为他调制饮食,她的煲汤煮粥的手艺精湛了不少,制作的糕点也更加可口,佣人听差跟着他倒享了不少口福。

商会的事情大都交给阿江帮他打理,他难得清闲得在家享受着她的悉心照料,竟是上瘾了一样的沉醉,让他倍觉珍惜。随手又翻出压在枕下她的照片,他给她照的,饶是她在眼前,也要拿出来呆看好一会。还正端详着,她忽然又进来了,他忙将照片翻下放在**。

佳音将一个红底色的锦囊给他,是他那会去书房看了会书遗忘在那里的玉观音,佳音要他随时带在身边,不想这一会倒给忘了。遂就接过来,还不忘讨好地对她笑着,以表自己的歉疚,佳音的神色好似在埋怨,却又那样甜蜜地笑着,被他直直地一望,两颊飞起红晕,忙转身出去了。

停了一会,有人敲门,靖璘还纳闷佳音为何不直接进来倒要敲门,抬头一看却是太太来了。太太笑着向他走来,后面还跟着靖瑶,亦是笑着走进来。

太太着一身深蓝色长袍,是普通的布料,脸上是罕见的随和的笑容。这样的太太有些生疏,倒像是第一次见,可是又觉着无限亲切,那长袍在她身上多了些随和与温情,让他心里不由得一热,随即又一酸。几天不见,太太老了很多,头上银丝多几许,眼角皱纹深浅出,眼光有些微的涣散,不时露着疲惫的厌光。她最近是经常来的,却每回都像许久不照面的样子,巴巴地赶到床边握着靖璘的手,左端右详上看下瞧,还不时地抚摸着他,切实地感受到他是逐渐在康健才能舒一口气。用她的话说身边的孩子不多了,靖璘又是最顶要的一个,千万不可有闪失,不然她以后也恐难再活下去。她这样也让靖璘不能再计较很多哽在心头的情结,倒让他萌生出不少疼惜与爱戴,忙拉着她让坐下歇息。

身后的靖瑶也是一身青色长衫,却少了之前浓重的寒霜萧索之气,人圆润了,精神也饱满了,眼睛散着星光,是天际最耀目的璀璨,嘴角绽着笑意,是最温润亮泽的珠玉。整个人怡然独立在那里,是当初的那个翩翩少年公子。

太太一来就无不高兴地对靖璘说在家里发现了卓琳以前常带的一个玉佩,她竟搁在了念经房里,看来是她专门着人留给她的,说明她心里是有母亲的,所以留给她一个念想。许久来说起卓琳她第一次开怀地笑了,映在靖璘的眼睛里却是一份深沉的寂寥,而他只能陪着她笑,旁的都不敢说。

太太是一脸宽慰的舒心,说完卓琳,又凑近靖璘给他说靖玦回来了,将小别馆卖了,搬了回来陪她一起住着。公馆里头一回有人回来了,太太的快乐是一种久违的失而复得的惊喜。只是随即又有些失落,说他没找到玉斓母子,没找到她的孙子。说起孙子,太太的脸上是难掩的悲伤难过,恐怕又想到其他两个孙子,太太怔忪了好一会,才又慢慢缓过精神来。不管怎样,靖玦回来对她是莫大的安慰。

靖瑶将手放在太太肩背上,许是第一次觉到太太的脆弱,更第一次觉着太太的絮叨,让他怜惜地望着太太,头一次感到作为母亲的不易。渐渐地,靖瑶将头靠在太太背上,这样炎炎烦热的日子他竟想感受一下母亲的体温。

太太被他的动作惊到了,一时有些高兴得竟有些无措,待到心绪平稳了靖瑶已经起身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反应。太太的高兴有些慌乱,不停地摸索着要说些什么,思索了半晌,问他们:“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呢?屋子还有好几间呢,都给你么备着呢。”

靖璘和靖瑶却都怔住了。佳音受了委屈,不愿回去,哪怕原谅了太太她也一万个不愿回去,他不能违了她的意,可是现在太太这样痴痴地望着他,而他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竟是最痛苦的煎熬。而靖瑶云游有方,即在远方,家是回不去了,从前觉着恣意的潇洒,自由的徜徉,竟都比不过现在面对太太企盼的眼神内心的那份痛苦。

太太一梦初醒,立时恢复了从前的冷静,脸上露出沉静的笑容,说:“也好也好,男子汉大丈夫当要独立,你父亲在时经常说的,这样才不枉你父亲如此看重你们。只是母亲我有个小小的要求,父母在,不远游,若远游,必有方。可否答应母亲?”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好。”

佳音领着蒋妈来给二人端上茶和点心,她亲手做的点心,特意让太太尝尝。出人意料,太太竟说想打包带回去,佳音感到惊喜,当即就去准备。太太忙站起来,要和她一道去,佳音稍作犹豫,就看到靖璘眼光的示意,忙满腹热忱地牵着太太出去。

这里留下靖瑶和靖璘,竟相对喟叹起来。只是面前的靖瑶让靖璘先从母亲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若不是早有察觉,果断决定将他拉回监禁在家里,也不知现在他身在何处还有命否,为此靖瑶几乎要和他反目成仇了。也亏得这一枪,让他重新承认了他这个兄长,也对自己的行为幡然醒悟,立时不胡闹了。

靖璘却再无心思和他周旋,也再无心力再做挽留,太太一走他的脸立时冰冷下来,说:“你现在可是不走了?你若执意要走我不会再拦着你了。”

靖瑶认真地说:“不走了,三哥我不走了。”

靖璘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问道:“楚九小姐还在北平吗?”

说到那个女子,靖瑶的脸上立时变作最欣慰的笑容,说:“她去武汉了,给我来了信。我想等你好了就去找她,我们一道去武汉吧三哥。”

靖璘无声地笑了,他一下变得失魂落魄,一下又恢复了往日风采,左不过都是因为一个楚小姐。她不过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还是个寡妇,可是就这样的一个楚小姐,左右着靖瑶人生的情绪,让他毫不顾忌个人安危去做追寻,终生的追寻。突然之间,这样的靖瑶竟让他有几分敬意,更有几分自觉不如的惭愧。

“我这次不拦你,你想去就去吧。我再做打算。”

佳音也不会想到,太太竟来了兴致似的,跟她说了好些话,尤以四姨太为重。她说,她便听着。说到靖玦,太太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随即又告诉了佳音一个颇让人烦乱而又感伤的消息:钟妈走了,窃走了家里很多值钱的东西,尤其是四姨太的物件,重要值钱的竟一个不留悉数带走了。太太苦笑了一声,心里明白眼里清楚地说钟妈老早就被四姨太收买了,她一直自诩聪明认为钟妈不会背叛她,却不料在最后竟横遭这当头一棒,原想着会有多么愤慨,现在竟也看的开了。四姨太的物件,原本就是她的东西,人都走了,那些东西还留着有什么用。只是钟妈,想想还是让她心里难受。钟妈一走,她就把很多人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得力的。

佳音头一回开口宽慰太太,从前觉着她是多么无坚不摧,到头来也不过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能耐呢。太太只是懊悔当初发现他们两人的情事没有及时给予暗示制止,闹到如今的地步她有很大的责任,却也追悔不及了。

“你还记得你兄长结婚的时候吗?四姨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婚礼结束后说是去参加个朋友的牌局,一去就是两夜未回。正巧你大哥当时也有事出去两夜未回。四姨太那天可说了不少动听的讨好的话给我听,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如果当初听得进去劝一劝该多好,我的孩子我的孙子不至于都离开我。”

太太走了,太太的话可没走,还萦绕在佳音耳边。可是人生哪里能够追悔呢,连后悔恐都不迭,若能追悔,她倒希望一切回到最初,哪怕是个骗局,也强于真相的残酷。靖璘恐是想到了卓琳,到现在都没敢告诉她家里的情况,因着卓琳又想到了太太,恐是心疼母亲,又跟佳音试着商量说:“佳音,你愿意再回到公馆去吗?”

佳音立时摇头说:“我不要回去。”

靖璘不强求她,“那好,我们不回去。那我们有时间去看看太太好吗?”

佳音知道他的心思,不忍再弗了他的意,说:“好。”

佳音是那么想的,可是在靖璘这里,倒不是心疼太太那么简单。他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有一段时间他很恨太太,心想以后恐怕要长此以往恨下去了,因为太太他失去了挚爱,那么钻心的痛,那么深沉的悲凉,是他再难走出的低谷。可是后来又发生了太多的变故,这些变故让太太也失去了很多珍贵之物,这样纷乱的世道他对太太更多的是一种同命相连的同情,以及重新燃起的对母亲的那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