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瑶要走了,佳音长嫂为母,倒悉心地为他准备出行的一应装行装,只是恐怕以后再难回来,所以生活用品衣物书本都一一打点好,真有倾尽家当之势。book.网靖瑶不知这一走何时还能再见,佳音给他收拾着,他在一旁就呆呆地看着,一副怅怅然的样子。这样子倒让佳音一阵好笑,按理说去见楚小姐,他心里应该不定要多开心呢。

随手又将靖瑶从美国给她带过来的《傲慢与偏见》和《简爱》一并包上,说:“这两本书你给楚小姐带过去吧,我看了不知多少遍了。”

“那是给嫂子的,你就留着吧。”

佳音颇有些感慨地说:“我这几年也够波澜壮阔的了,还用得着看这个吗?你还是给她拿过去吧,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话让靖瑶很有几分感触,不免又是一怔。那两本书很有些年份了,又因为佳音多次翻看,书已经发黄发旧,那书卷香亦散发着几分沉淀的味道。一晃几年过去了,连这书也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一般,从此要移驾别处了。

靖瑶又决定去陪陪三姨太,然后再陪陪太太。他前脚刚一走,佳音突然发现大钟不见了,而用蒋妈她们的话说大钟已经消失了好几天了。倒是家里的东西并没丢失,看来是随着钟妈一道走的,倒是什么都没拿走,算是他对这个家的一份诚心吧。靖璘像是一早料到了,不过自从吕敬之死后,他仿佛对一切都是了如指掌的样子,又仿佛是看透一切的样子,总之他没有吃惊,只是和佳音一样,心里漫过淡淡的感伤。

靖璘不想佳音再被这些大大小小繁琐的事情扰得忧烦,就心生一计要和她下棋,结婚这么几年两人竟还没下过棋,他听说过佳音的棋艺了得,却从未真正和她切磋过,真是这几年的一大遗憾。他这一提议,佳音倒吃惊不少,若不是他提起,她恐怕也快忘了自己竟还会围棋。心里也是欢喜非常。就忙找了家里尘封了很久的一张棋盘来,这棋盘还是当年为了和他闲来对垒而专门派当差去买的,却不想竟就一直束之高阁了。而今两人终于闲下心来对垒一盘竟是五年之后,棋盘上也落尽了五年的尘埃。

真到了落棋的时候,两个人的玩性倒给涌了上来,并不认真去下,而是享受这惬意的娱乐。这盘棋倒是颇具魔力,竟将靖璘的回忆勾了起来,他不禁说道:“佳音,想回去吗?再去小太湖,五年没去了吧?”

他这一说,佳音猛地回忆起来,也是一番感慨地说:“是啊,有五年没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靖璘直直地望着她:“想去吗?”

佳音眼睛看着围棋,脸上在溢满微笑,说:“想。”

“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咱们就去吧。”靖璘的声音有些迫不及待,这样说着,又忽然暗沉下去,略有梗塞地说:“我想在那里好好给你过个生日,这么多年,竟没能好好给你过过一次生日。”

佳音抬起头来,欣慰地笑了,宽慰他而认真地说:“那个还重要吗?那个不重要了。”

靖璘的态度更为认真:“那个重要。”

佳音沉静地笑了,笑得很踏实。低头看棋局,不禁诧异到自己一时疏忽让现在的形势都倒向了靖璘一边,眼看着几枚棋子又要被他一举拿下了,伸手在棋盘上一挥,嘴里说有苍蝇,手上做赶苍蝇状,待动作停下来,棋盘就散乱了。嘴里佯作可惜地说:“哎呀,坏了。”

靖璘看在眼里,就失声笑了,这小把戏她从前做过一回,他当时并没看真切,而今总算看了个透彻,更觉得可乐。又怕她面上难堪,忙附和道:“该死的苍蝇,只能重新下了。”

看她脸上都是心满意足,他心里倒更觉着满足。这里另一盘又起,看到她脸上百合初夏绽放的微笑,心里一时竟想起一件不足之事来:“佳音,还记得我说的那张金本雕花床吗?本想着以后咱们能睡在那上面,该多么气派。”

佳音当即问道:“不见了是吗?”

靖璘点点头,“被二哥弄走了。”

佳音有些着急地说:“你那些古玩是不是丢失了很多?”

他摸了下她凝脂般白皙的脸颊,说:“没事。有人在就行了,东西还可以再置办。”

饶是他这样宽慰着,佳音心里还是老大的愤懑,说:“他可真够坏的,这样害你。”

“毕竟不是亲兄弟嘛我也能理解。我原来还想如果这些东西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不定要怎么发疯呢,没想到竟如此淡定,可见都是身外之物,不足为重的。”

佳音拉着他的手,突然来了兴致地说:“靖璘,我想给你唱曲。”

靖璘将身体往前一倾,作势就要贴到她的脸上了,笑着说:“我洗耳恭听。”

佳音原是想将他的思绪抽离出那番苦海才这样说的,这下倒少不得要唱了,酝酿良久才慢慢起唇唱起来,是最早学会的《长生殿》,曾经在百合坊里唱过,夺得过大家的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只是而今再唱,这心境又是另一重天。那日穿着洋装,今日身着华服,更有一种端庄雅静之美,与这曲子也更贴切。百合正好盛开在她的身后,她淡青色的华服与那洁白清秀的百合恰好两相得宜,更衬得她脸若出水芙蓉、春晓之月。而她的声音是不加修饰的清泉流泻、水波飞溅,是最自然的婀娜婉转,没有那种经过专业调教过的娇柔之态。

她不知道这样对靖璘来说是最旖旎的蛊惑,这边还犹自斟酌着认真唱着,那边已经栖身过来吻住了她。她稍一个温柔的反抗也不过做了无用功,早已被他的缱绻柔化了。

佳音恐自己唱得不够好,闲余时间又专门听着留声机学唱曲子,家里又响起了许久未闻的曲乐声,在这几经恐慌纷乱的小家里增添了不少轻松愉悦,大家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了不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靖璘也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竟跟着她一道哼唱起来,他五音不准,又是男声唱旦曲,很有几分滑稽之感。佳音嫌他搅扰了自己,忙推开他让他一边歇息去,她那样着急生气的模样倒让他不敢再去逗她,恐惹得她发了怒就不好了。

靖璘的口味有些变了,现在大爱吃蟹了,倒也对了佳音的胃口。夏天将尽秋天即来,秋天是吃蟹的好日子,只是他嘴馋现在就要大饱一下口福,佳音就跟着厨房学做起菜来。几天的用心钻研竟把几道蟹菜做出了几分味道,也是托了他的福,她又掌握了一门菜艺,心里就是一阵欣喜。她高兴,他更是欣喜不已,只是碍于佳音的眼色示意不能多吃,勉强吃了些就放了筷子。其实何尝只他一个人觉着没尽兴,佳音亦是没尽兴,她的心里是巴不得他全吃完呢。

除了这个,六安茶还是依旧的爱喝。原来的那套乾隆御窑的紫砂壶没了,她又专门托人去古董店买了相仿的一套来,她将茶给他奉上,娇俏地说:“相公请喝茶。”靖璘心里是感动,更多的却是一种渴望与冲动,他将那茶放到一边,俯身上去吻住她,她因为他的伤还没痊愈还有些犹豫顾及,但他却丝毫无所顾及,只是尽情地品尝着她唇齿间的芬芳。虽然他这样任性,但是在佳音的悉心照料下身上倒是康健了很多,这是佳音最感安慰的。

找了好半天佳音才在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出那个笔记本,翻开来看,第一页记着以前他的喜好:早上起来习惯喝牛奶或咖啡,下午回来爱用乾隆御窑的紫砂茶盅泡一盅六安茶,边品边喝;口味不挑,但中餐偏爱吃酸辣白菜和芙蓉虾仁,最近开始爱吃芥菜蟹肉鱼丝豆腐羹了,糕点除了西点外中点爱吃桂花糕和花生糕。。。。。。

他的喜好大都没变,现在依旧保持着,让她不由得觉得亲切。而这个笔记本她费了好大功夫从这里找到,却原来是他收好的。阖上本子,待要放回去,突然间一个熟悉的锦盒映入眼帘,不用打开看也知道是她第一次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个翡翠如意,竟然给放在了这里,少不得要再做个锦囊装好给他带在身上,她虽然不迷信,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却也不能不依靠这个来寻得一些慰藉了。而锦囊的下面,竟然是他的一张素描画,佳音不由得怔住了,这素描不知出自谁之手,这般惟妙惟肖,画上的他虽然只是简单的几笔素写,却甚是神采奕奕、炯炯有神。而素描的下方,还有几个字安静地亭立在那里,于安静处慑人的心魄。

佳音有些疲乏,亦有些烦闷,正无可排解处,蒋妈说来信了,是给她的。她倒有些纳闷,现在有谁会给她来信。信封上并没有署名,字迹也是完全陌生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来,忙不迭地打开信封来,却一时怔住了。

她不知道怔了有多久,只觉着才一起步双脚就是酸麻,费了好大的劲移动着,待要去书房找靖璘,一时又犹豫了,他最近突然忙了起来,还是不要去添麻烦了。

佳音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难受,那信纸是沉甸甸的枷锁,绕着一根铁链硬生生地穿过她的心房,一时间心肺俱是沉痛冰寒,痛得眼泪快出来了,又被她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她内心挣扎中想到一个人,就忙从院子后门穿过去,发疯了一样地直接奔赴靖瑶的房间,而靖瑶见到她,没有吃惊讶异,只是沉静地看着她,他的脸上是已知一切的痛楚和悲伤。

佳音仅存的一些希夷破灭了,眼泪终于狂涌而出。她捂着胸口,又往回跑,她忽然像个浮萍一样,飘飘摇摇着去寻找那人生唯一的浮木。

一进屋就直奔二楼书房,可是却在门口突然停住了,再细看一眼信上的内容,一时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