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倾泻在书房里,光辉洒在书桌两旁摆放的建兰和百合花上,如玉生烟,仿佛两个绰约仙子亭亭玉立在淡薄的烟雾里,是不真实的美好,在朦胧飘渺地相守着。使用阅读器看千万本小说,完全无广告!满屋浓郁的书卷香伴着清新的花香,悠悠荡荡得触鼻都是舒爽惬意。这样美好祥静的景致却让靖璘心里掠过一丝不安,面前的电话恰好适时地响了起来,他拿起来听了一会让那头将电话交给靖瑫。

他的声音似笑非笑:“靖瑫,一切还好?”

靖瑫的声音发着颤,是凄惶的低唤:“三哥”

他的心里也是一阵凄惶,声音却极是自然:“还记得《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有篇曰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与邻人之父都言不筑且有盗。后果大亡其财,其家知子而疑邻人之父。’殊不知极有可能是其子所为,只是人之性使然有谁会怀疑到自己的儿子呢。是不是?”

那头是不均匀的呼吸,停了一会靖瑫的声音冰寒地响起:“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所以这都是你一手策划好的,放我离开让我掉以轻心你再攻我之不备。”短暂的沉默,许是在调整情绪,声音平静了很多,说:“宋有富人篇后面还有一则故事,郑以子妻胡,又杀谏言攻胡者,胡以郑为亲而不备郑,殊不知正是兄弟残己。”说到最后,是一记若有似无的笑。

靖璘这边也是一记若有似无的笑,“是啊,正是兄弟相残。你若当初没有陷我于水火之中让我进退两难生不如死,让我迫不得已杀了艾自明,再让我和日本人纠缠到一起将我陷于不义之地,你若没有逼我太甚,我们不会走上今天这一步,我更不会选择送你上绝路。”

“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举出我杀了我?”

“你以为我傻吗?别人都怀疑是我干的,我再举出你杀了你,不就弑父杀弟罪大恶极了?和你们做兄弟真是累,得要步步为营。”

靖瑫是真的笑了:“还是你聪明,大仁大义地让我离开,知道我会来香港,而这里,天高皇帝远,大可以放心地除忧患于无形之中。”

靖璘却没了笑容,脸上尽是悲凉的无奈:“我怕是假仁假义吧。你们平安无事地离开,而我尽落了个排挤兄弟一人独霸商会的真小人伪君子之名,我就算今天赢了,也不过赢了一身污水。”

两边俱是沉默。靖璘身体还没好全,这样站着久了就有些累,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迎面却是刺眼的强光,刺得心里都发白。他垂下头来,有些吃力地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没有父子之实,好得他也养你一场,你怎么下得了手?”

“你还有必要知道吗?最终不都还是你赢了。”

靖瑫冷笑着说,这冷笑让靖璘心里震得发麻冰得发凉,让他觉着一切到此为止了。他心里一阵叹息,拿在手里的听筒冰凉冷硬,下一秒就要掉下来,却忽然听到靖瑫的声音深沉地哀凉地说:“雅茹对我的要求,是我这辈子唯一也是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不能卖国。我已经负了她,不能再背弃承诺。所以父亲要我暂时代你做经理去和日本人谈判时,我就知道终要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父亲隐瞒了你,是因为以你的性子定要反对,肯定会坏事,于是赋予了我无上的荣光让我去,因为我一直是最听话的。但我知道等事情尘埃落定、时局稳定的时候还由你来接管。而我,不过一枚棋子。人生如棋,下了就不能反悔,于他是,于我也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那步田地。。。。。。”

靖璘长久地发着怔,长久没有话,或许是被骇住了,所以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是恍惚着说:“他终于还是这样做了。”

“你因为面粉厂的事情多次得罪日本人,日本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找机会连本带利收回来,正好趁着大好形势向父亲提出强硬要求。其实父亲是在帮你收拾局面。”

靖璘深沉地垂着头不作任何言语,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知道不轻松。直到阿江给他示意可以放下电话了,他才有所反应,将听筒缓缓从耳边滑下。可是忽然,靖瑫的声音从耳边划破安静,像困兽做最后一番挣扎,更像一个病危的孩子做最后一点希夷的祈求,他说:“三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好得兄弟一场,你有必要这么绝情吗?”

他用手揉着眼角,也在做最后的挣扎,却还是狠下心来,硬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杀死会长的人,就得死。”

靖瑫哭了:“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他的心也哭了:“对不起。”

挂上电话靖璘真的流泪了,当知道错杀艾自明的时候起,他就没有什么硬不下心的,最残忍的事情已经做了,无所谓再多几件。况且若不硬下心肠,恐怕下一场争斗中案上鱼肉还是他,而刀俎很可能还会是他的兄弟。所以一旦从刀下脱身,他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靖瑫的那句话不停地在耳边回荡着,让他心里募得一沉,他才发现真正逼得他上绝路的其实不是靖瑫,靖瑫的错只在杀了自己的父亲。可是因为靖瑫犯了这个弥天大错,他也才能自我安慰地想后来的事情是靖瑫迫不得已而为之,可是现在暮然发现了一个更让他悲凉的事实,他连安慰都找不到由头了。

他感到自己被捆绑在一片深海里,那种窒息到要溺毙的痛苦让他不断地挣扎着,却丝毫解脱不开绳索的缠绕。他痛苦得只有冷笑的力气,而他自己也觉着纳闷,竟还能笑得出来,看着电话发了会怔,接着拿起听筒拨了个号码,

那边通了,想来已经知道这边是谁了,静默着没有做声。他笑道:“二哥,别来无恙。”

那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老三,这话应该我对你说。你赢了,我是真想不到你会来一招上屋抽梯。”

“咱们彼此彼此。我也不过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靖玿声音随即低沉了下去,夹杂着一些苦涩:“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硬声道:“这你不用知道。”

“你在香港的银行父亲也不知道吧?”

靖璘在心里笑了,说:“我有什么是父亲不知道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靖玿终于笑了,只是笑声有些压抑:“你真是高明。”

而靖璘的笑声则是悲凉:“我哪有你高明?我原以为是靖瑫干的,可是他杀了父亲,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最残忍的事情,又怎么会雪上加霜地加害我?他没有那么残忍,只有你。。。。。。”

靖玿有些愤恨地笑着:“呵,我残忍。。。。。。”

靖璘的愤懑堵在心里,一时间气恼不已,反唇相击道:“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逼我去杀艾自明。报纸的事情是你一手做的不是吗?就是要逼我和日本人合作,合作了我就是通敌叛国,不合作的话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一招不成你再来一招,把钱取走让银行形同虚设,董家一走你就散步风声,你还串通了日本人,日本人知道玉门商会内部空虚就一方面向我施压一方面鼓动大家来取钱,好让我彻底死绝。你的目的就是要将我赶尽杀绝。”

靖玿平静地笑了:“是的。而你不也一样吗?”

“一样吗不一样!我是把钱全部从你手里拿过来了,但那是商会的钱。你从玉器行拿走的那些古玩就够你过一辈子了,那张金本雕花床,你可知道那是我多少年的心血。算是我做兄弟的一些心意,没有将你逼上绝路。我记得那些古玩里也有不少唐三彩,我曾经跟你说过要送你一车的,也算我信守承诺。你若不想要,就送给靖瑫上路吧。”

靖玿有一分钟的沉默,然后依旧平静地说:“那我谢谢你没有把我逼得太绝。”

亦是一阵沉默,再言语时靖璘有一种深切的憎恶,却还是平静着说:“顺便帮我转告你太太,虽然放她一马,但有些事情我不会忘记,若我再见到她,不会轻易饶了她。”

“我和她离婚了,她不是我太太。”

靖璘不再言语,这消息似乎让人吃惊,却也没那么震惊,只是这些让他太过痛苦不想再去想了。父亲一向不去电影院的,为什么那天她的电影首映时却突然去了;父亲知道静妮和他以前的事情,却还是选择了她;四姨太说都是太太的主意,而太太一向最听谁的话?他不能再想下去,只怕头要爆裂了。只是为什么靖玿要和她离婚,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不想知道。

靖玿的声音很温和,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切齿:“那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我吕靖玿真他妈这么残忍愿意将自己的兄弟逼死吗?”

“为什么?”

“她是为谁而死的?”

靖璘心里一个激灵,“谁?”

“还能有谁?!”靖玿一声怒道,却又瞬间吐了口气,声音再次变得平和,却是深沉的哀凉:“我不指望她能喜欢我,我知道她瞧不上我,可是我要她好好的,哪怕她不是我的,她也要好好的。她把蓝清儿介绍给我,我就接受,好让她放心。可是她死了,我却刚好不在,等我回来,一切都变成噩耗了。那个时候我就决定好了,不管是谁,哪怕是我老子,谁害得她死我就让谁不得好死。可是我错就错在听了她的话和蓝清儿在一起,最后把她给害了。蓝清儿,我是看在孩子面上放过她的。若是她去找你,你不要心软,就像现在这样,心狠手绝,把她杀了算了。不然她一天活在世上,我心里就一天不好过。”

或许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太强烈,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怔在那里,而这次,是前所未有的凶猛,竟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简直是杵在了当地。他突然怯于去探寻那个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连声音都颤抖了:“为什么?”

“因为我爱她。”

靖玿说了一个在心里忍了很久的秘密,细细听来,有他深沉的追思,深到沉痛。而对于靖璘,是震到四肢百骸的一记猛雷,他立时全身都麻木了,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整场戏的始作俑者,其实是你。”靖玿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平静里分明有深到谷底的埋怨和深海一般的寒意。随即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随意,还透着几分笑意,说:“还有,差点忘了告诉你,父亲之死,不是靖瑫一人之力,你恐怕更不会相信,其实大哥和四姨太是帮凶,是他们一力撺掇着靖瑫下手的。”

那边靖玿的电话已经挂了,这边靖璘还在当地发着怔。还是阿江给他将电话挂好,他整个人早已又融入到了那外面射进来的强光中,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也知道这两通电话接得并不舒心。

最后还是被电话铃声换回了意识,靖璘机械地接起来,里面操着一贯干练简洁的语言说:“三爷,四爷死了。”

“死了?”靖璘又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好,知道了。”

随即转过身来对阿江说:“这些事情,尽量不要让少奶奶知道。”

话一出口又不禁苦笑了,到底又杀人了,这样害怕她知道。只是这苦笑,倒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