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却在朝夕间尽毁。

兰婵未曾避嫌,常来竹苑陪我。

我看着她,那种叫内疚的东西不断的滋长。

江湖,或是颜清欢,都不是生来恶毒的女子。只是被那些仇恨所压制了之后,所有的良心完全被覆灭。

但是我做了一个决定。

苏兰两家,我是必然会毁,可是我想保住两个人。

苏水色。兰婵。

与其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的活着,倒不如来个解脱。

我要让兰婵陪苏水色一辈子,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除了这么去报答他,我别无选择。

江湖,是个多么可悲的存在。

那日,我用琴刃伤了他,我故意的,故意让他误会我爱兰婵。他信以为真。这个精明一世,潇洒放/荡的男子,被我骗了。

所以,整整一年,他未踏入竹苑。

但那晚,那个眉目清朗的女子,竟然来了竹苑,便撞见了我毒性发作。她一眼瞧出,这是什么毒,毕竟,天下间,唯有血斑兰可解,更何况,这解药攸关她。

只是,我未曾想到的是,她拔出我腰间的匕首,狠狠扎向了自己心口。

她说她要救我,她说她给我心头血,她说要我暂时勿动她的妹妹。

聪明如兰婵,定是知晓了苏水色娶她们的真正意图。

就如同那日在竹林中与她抚琴弄音时,蓦然发现,那隐入竹林的身影,不仅仅只有兰娟那个女人的丫鬟,还有那抹月白身影。

他长身玉立,像极了出尘离世的谪仙,任那翠绿的竹叶飘落肩头。

多年以后,我依旧记得他眉眼间的落寞。

难道,仅仅是因为兰婵对我说。“江湖,我确定,我喜欢你…”

他已经对她动心了么?我莫名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在得知他与兰娟圆房之后也有过。

后来,便出了兰婵坠崖的事。

我知道,那车夫定是兰娟派去的杀手,而那黑衣人,定是苏水色。

我始终未曾告诉任何人,身上的毒我已得以解了一半。就是那阵子,兰婵说感染风寒躺床几月。实则是因为取了心头血。

现在,那个女子坠崖了,我得知了,毒竟然又发了。

那晚,苏水色毁了兰娟。我看着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痛苦的被取掉心头血,小产。我说不出的开心,究竟是因为为兰婵报仇了,还是让她失去了他的孩子?我不想深想。

只是苏念湖那个孩子坠井,真的在我意料之外。

解毒休养在床。苏水色杀了那晚的所有知情者,他不过是让我免于外人口舌。这个人啊…我还能利用吗?深情如斯。那么,便让他恨我吧。

我也累了,或许我本来就没有多恨。

于我而言,在这苏州散出点谣言让他顺藤摸瓜查出一些事,并非难事。果不其然,他知晓了我是颜清欢。

后面的事,也未出乎我的意料,他恨我。也对阿,这般的世道,骄傲如他,又怎会甘于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让他手染鲜血,千夫所指。于是,他让我滚。

我便离开了,那样的隆冬,冷得我全身发抖。策马而去,我分明感觉到背后有道视线一直灼烧着我,回头,除了苍老了的苏州城楼,漫天的白雪,便什么也没有了。

那是我的双十年华,同龄姑娘早已嫁为人妻,儿女成双,唯有我,依旧孤单的漂荡在这皓瀚天地。天下之大,竟无我江湖的容身之处。

山野林深,突然出现了离尘庵,兰婵未死。

我想过把失忆了的她留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可师太说不可,况且兰婵自己也想知道一切。

那失去的一切疼痛。

我想,那便好吧,让她找回记忆,陪着苏水色。这便是我的私心。

决定作那场两年前的戏,我知道一定会成功,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日苏水色使的招式,我甚至可以猜出他那日对兰婵说了些什么。

那入植入骨血的熟悉。

只是,算漏了的,猜错了的,却是他会来无望崖。

那一掌,是他赠予我最后的温度。

那一掌,击碎了心里所有温情。

那一掌,让我明白了这十四来的梦。

黄梁一梦,醉三生。

黑衣在崖壁上被挂成碎片,脸也被划伤。我感觉到了血和眼泪的凝固。躺在那冰面上,动弹不得。

疼…粉碎的心疼。

逆光中,师太温和的笑。放手,又何偿不是一种幸福?

放手…不甘心。

不放…心很累。

江湖,放手吧。

这世的情,便如此断了吧。

我开始笑,疯狂的笑。

晕晕沉沉中,身体忽冷忽热,只觉得自己不想醒来。失去了一切,江湖还有什么?全是疼。

迷糊中,有人扶着我坐好,背后多了一只冰冷的手,源源不断的内力输了进来。

身子暖了不少。

“她怎么还没醒?”

“施主稍安勿躁,自然会醒。”

“要不我再给她输点内力。”

“施主万万不可,她心脉被剑气所伤,筋脉被掌力震裂,护住了即可,急于求快,反而适得其反。”

“…”

似乎有人在说话,听着听着,脑袋越发沉重,迷糊的睡了过去。

阳光投在菱窗上,睁开眼,触及一片温暖。

我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醒来,轻咳声惊动了桌边的小尼姑。她惊喜的笑,“施主醒了?”她不就是那日在山中寻水的小尼姑么?看来,师太救了我。

“施主姐姐,我是无念。师父让我守着你,都已经半月了,你终于醒了。师父正在给师姐妹们上早课,稍后便来看你。”这个叫无念的小尼姑倒是真的涉世未深,单纯得紧。

种她说话,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接过她给我倒的茶水,饮尽。

这时,师太当真走了进来,笑道,“施主醒了。”

“多谢师太救命之恩。”虽说生死于我而言已无区别,但她毕竟救了我。

她只是笑而不语,又是那般的高深莫测。我觉得,自己仿佛又陷入了一个什么漩涡,迟疑着开口。“师太,我想出家。”

屋内的人倒是都被我惊住了。半响,师太淡淡的开口,“施主六根未断,尘缘未了。”

我凝视着细碎的灰尘飘浮在空中,映出颓然的金光。轻笑出声,“如何还有六根?如何还有尘缘?”

“六根便是你大仇未报干净,尘缘便是你忘了还有一个我。小丫头,想为师没有?”门外,邪肆的声线透着几分薄凉的味道。

这是…这是…这是…

我惊恐的不断往床榻内缩去。

是他!

鬼脸面具,颀长身形,阴冷气息,残忍话语。

师。父。

他大掌一捞,将我裹入他烈红的衣袍内,紧紧抱住我,转身就走。

“你…”我近乎颤抖的挣扎,江湖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算。

“叮…”他猛的扯落那面具,妖美的容颜满是戏谑,压唇向我。。。

晤。。。

江湖,你始终逃不脱。

唇齿间,是冰冷的心酸。

身后,是师太温淳如酒般的呢喃。

“颜清欢,注定是倾覆天下的女子,宿命,是你江湖逃不脱的。”

倾覆天下。

他蓦的离开我的唇,冷笑道。

“小丫头,一切才刚刚开始。”

刚刚开始。

离尘庵的院落中冰雪渐渐消融在阳光里,他抱着我跃上马背,疾速离开。

寒风,刮得脸生疼。

离尘庵,渐渐消失在眼帘中。

天地间,仿佛只听得见那一声声敲入心底的马蹄声。

带着我,奔向那未知的宿命。

宿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