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沉景深呼吸片刻,将门打开。

十四岁的少年斜靠在书架上,窗户为了防止他逃走而修建的很高,阳光从中照进,更显房间昏暗。

少年的眉眼异常漂亮,是那种看一眼就抽不出身的潋滟,家沉景最初看到这人,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这样的孩子,竟然能做成那么可怕的事情。

“家先生。”白晨暮放下书,对他微笑:“今天您来晚了。”

家沉景的手指不自觉颤了颤,他道:“很抱歉,来的路上需要准备的东西稍微有些多,您正在读的是什么书?”

“你说这个?”白晨暮翻了翻,眯眼说道:“这是篇日记,您想看吗?很有意思。”

家沉景的后背不自觉发麻,他道:“你上次和我说的书我已经读完了,你愿意和我交流一下对这本书有什么想法吗?”

“没想法。”

“那故事剧情您能和我说一下吗?主要就是你最喜欢哪个人物,为什么喜欢之类的。”家沉景坚持不懈地问道,这是他这些天以来唯一一次能够和自己的病人搭上话,他希望至少能够和对方和平相处。

或许和个性有关,白晨暮的语调总有种淡淡的嘲讽:“这种游戏我玩过很多次了,你的心理暗示对我是不管用的,我容许你当我的心里医生剥开我的想法,但是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能力让我信任你。”

“可是上次我来的时候您还询问了我的家庭,这本书也是您推荐给我的,既然您已经做出了努力,就不要半途而废好吗?我们完全可以和平相处的。”

“令我感兴趣的不是你,”白晨暮说道:“是你的儿子,不要弄错了。”

“好的,”家沉景说道:“有机会我会将我的儿子介绍给你的,我们可以来谈书的内容了吗?”家沉景抹去额头上的薄汗,他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对待这种不合作的病人,他要用比正常人多很多的精力来打开对方的心扉。

“那本书吗?”白晨暮道:“我已经不喜欢了。”

家沉景并没有放弃,他连忙说道:“那你现在喜欢看什么书?能够告诉我吗?我虽然是你的心理医生,但我更希望成为你的朋友,我可以帮助你,请放心。”

白晨暮勾起唇角:“我已经不喜欢读书了,”他道:“还有,请不要再随便乱说话了,从你嘴里吐出这两个字会让我觉得很生气。”

家乐听到声响,推开门,照顾他的那个女佣正趴在地上朝柜子下面摩挲着什么,自从那日自己错怪她之后家乐就一直惦记着找个机会去道歉,可惜搬去别的房间后就换了佣人。

家乐暗自给自己打气,走过去问道:“你好,需要我的帮忙吗?”他这些时间英语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说出来能够让白晨暮听懂了。

女佣抬头看见来人是他,吓得手一滑,柜子被她推得晃了几晃,上面的花瓶摇摇欲坠,家乐连忙一手花瓶一手柜子控制住。

“谢谢,但是您去忙您的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会解决。”女佣说道。

家乐没有听出女佣的潜台词,他说道:“没事,我不忙,你要找什么?”

“我没有在找东西……”女佣开口。

“那你是在搬这个柜子吗?我来帮你吧。”家乐双手把住柜子的两边问道:“往哪里去搬?”

“不不,这种事用不到您来,我来就好,您不用管了,快走吧,要不少爷会生气的!”女佣声音都快带了哭腔。

她说的太快了,家乐没太听清,他挠挠头,有些羞赧地问道:“你能再说一遍吗?慢一点,我的英语不太好。”

“家乐,你在做什么?”白晨暮从楼梯走下来,阳光被挡上的地方让人看不清轮廓。白家的房子很奇怪,窗户都用木板封上,并没有想大多数c国装修那样用玻璃,导致房间很昏暗,不开窗就一片漆黑。

“你今天下课的真早。”家乐看了眼手表。

白晨暮走到家乐身边很自然地拉住了家乐的手,很亲昵地说道:“今天是周日,你忘记了?”

“对不起,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昨天你还说要教我画画的。”家乐因为自己对朋友的疏忽而情绪低迷。

“没关系,我这不就来找找你了么。”白晨暮耸肩。

“谢谢,”家乐轻声说道,忽然抬起头:“哦对了,你问你父母可以让你去学校上学了吗?”家乐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呢,对于白晨暮父母的行为,他想了大半宿也只能归类到那种特别溺爱子女的爱护,但就算再怎么保护,这种行为也过界了,只不过他生性软弱,从来都没有过抗争意识,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上学’这个法子。

“我的母亲要几个月才能来一次,下次我看到她会去问的。”白晨暮笑笑,并没有反驳家乐的话。

“那你的父亲呢?”

白晨暮耸耸肩:“这要去问问我的母亲了。”

家乐越来越觉得他的母亲的行为令人发指,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感情缺陷,竟然还将他所在这种地方过着见不到人的生活,在自己来之前,白晨暮会有多孤单?

因为父亲是心理医生的原因,家乐多多少少也知道这方面的知识,他一直在白晨暮的身上感觉出一种很唐突的感觉,就像是两个完全对立的个性融合在一起,他将这种感觉归类到白晨暮的母亲身上。

女佣自从看到白晨暮走过来就垂首低头站在原地,白晨暮看清她的脸:“你来这里做什么?”

“东西掉里面了。”女佣瑟缩地指着柜子下面。

家乐走过去,撸着衣袖说道:“原来是这样,我可以帮您的忙的,”他有些脸红的说道:“那看来我刚才理解的没有错。”

白晨暮拉住了他:“这件事不应该由你来做。”

女佣在旁边忙不迭地说道:“是的,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所以请您和少爷离开这里吧。”

家乐看向白晨暮:“我不可以帮她吗?”

白晨暮点头。

“哦……那好吧。”家乐有些失落的说道。他毫无任何异议的觉得白晨暮的话是对的,他只是觉得自己良心不安所以想要去帮她的忙而已,并不是雷锋上身看到什么都想伸一手,既然对方都不领情还一直想要自己离开,那么家乐认为可能对方也不是那么在乎那天晚上的事。

这让他轻松了不少。

白家是一个很让人心情抑郁的地方。

这里的人虽然很礼貌但你能明显的感觉出他们对你的排斥以及不友好,唯一令家乐觉得这里尚且能够忍受的,就是这里大片花海和白晨暮这个朋友。

白家坐立山顶,从四楼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深蓝海岸和渡口的白色建筑,轮船经过的呜呜声在安静的深夜经常听到。

“晨暮,你有望远镜吗?”家乐敲开白晨暮的房间,看见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中年女人正端着一本书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他一看到有外人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僵硬着身子退了出来,半响后门外传来他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了。”

家乐站在门外敲敲头,a国这里和c国不一样,休息日是周日和周一,但是他的脑袋总是记不住。

家乐很少在上午来找自己,白晨暮看到他不自觉笑了起来,示意老师今天的课业到此结束,出门瞄见家乐还没有走远:“等一下,你是要望远镜吗?”

“嗯。”家乐又跑了回来,问道:“你有吗?”

“这就给你去拿,”白晨暮快步爬上梯子将书架最上面的装望远镜的盒子拽出来,拍干净上面的灰,低头一看,家乐正乖乖地帮自己压梯子呢。

白晨暮将盒子给他,道:“这个就是,你要用它做什么?”

家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环顾四周后问道:“老师呢?”

白晨暮道:“我让她先走了。”

家乐问道:“那你就是一下午都休息呗?太好了,你跟我来。”他拉着白晨暮顺着旋转楼梯一路爬到四楼。

白晨暮都快被转晕了:“我们是要去哪里?”

“等等,马上就到了。”家乐捂住白晨暮的眼睛,声音充满了快乐:“我让你睁眼你再睁眼,不许偷瞄。”

“嗯,我知道了。”白晨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知道他在偷笑。

四楼一片漆黑,巨大而厚重的窗帘阻隔了所有的美景,家乐双手抓着窗帘,喊道:“三——二——”

“一!”

窗帘被拉开。

白晨暮被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痛,好长时间才勉强睁开,在他眼前呈现的是白云像从碧蓝海水中升起的那样美丽,漆黑的房间突然变得明亮而鲜活。

“好看吧?”家乐洋洋自得:“这可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呢。”

白晨暮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伸手抓住了家乐的胳膊,手指深深陷入肉里。

他所不知道的是,白晨暮非常厌恶海。

厌恶蓝色。

厌恶腥咸的空气。

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被锁在只有一扇窗户的房间,他每天只能在送餐的人离开的半小时里踮起脚尖拼命从窗户看外边的世界。

但那里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漫无边界的世界只有他自己,白晨暮甚至能够想象,如果不是当时的他从窗户里逃出来坠海,可能现在还被锁在那间充满腥味的房间中。

自此之后,大海对于他来说,就是勾起自己那段惨痛经历的渠道,这片海洋见证了他所有的丑陋、以及狼狈。

家乐对于手臂上的疼痛并没有过多在意,他正兴致勃勃地用望远镜看外边的大海,说道:“这里可真奇怪,为什么要把阳台封锁上呢……我看到海鸥了。”

——因为会令他发疯啊。

家乐皮肤苍白的脸因为兴奋而染上淡淡红晕,他将手上的望远镜递给家乐:“有海鸥,你看看。”

——呵呵。

白晨暮垂下眼帘,面色沉静地说道:“你真厉害,这是多漂亮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