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姚显吃过了晚饭,正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下了身上的袍子,只着一件亵衣,正打算吹灯睡觉,不妨门外守夜的小黄门急匆匆地奔到了卧房门外禀告道:“将军,陛下传召,请您去兰池宫进见!”

姚显顿时苦了脸:“现在?”

小黄门在外恭恭敬敬地道:“圣上下了口语,请您立刻前去!”

看来是不能不去了!

姚显英挺的眉毛微微一皱,只得立即换了常服,随着传信的内侍急匆匆地赶往兰池宫。

兰池宫内,高美人正伴着靡靡安详的宫廷乐曲翩跹起舞,眼神迷离,腰姿乱舞,慕容冲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手边一壶烈酒已经去了大半,渐渐的,眼中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不清。

他不耐地招招手:“缎儿,跳慢些!”

高缎闻言,立即扭动着腰姿一步一步地靠近了王座,直到来到他面前,忽然脚下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陛下……臣妾累了

!”

慕容冲爱怜地抚了抚她薄汗的额头:“既然如此,那爱妃就先下去歇息吧!”

高缎微微喘着气,舞了这么久,她的确是疲累不堪了,可是听到慕容冲这番话,她却忽然不安起来:“陛下不歇息么?臣妾为陛下准备浴汤伺候陛下沐浴如何?”

慕容冲淡淡地一笑:“孤还有些军中之事要处理,爱妃退下吧!”

高缎察言观色,见他神色郑重,立即乖觉地躬身微微一礼:“臣妾告退!”

不多时,门口有小黄门进来禀报:“陛下,姚将军在殿外等候!”

“宣!”

小黄门立即躬身应了,急匆匆地出了门,不多时,宫门大开处,一个清俊的身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见了九级王座上的男子,却并不匍匐在地三呼万岁,只是淡淡地一躬身,右手放在左胸前,用氐族的礼仪行了礼:“姚显参见陛下!”

慕容冲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好似什么也没有,又好似夹杂着惊涛骇浪。

姚显不亢不卑地站着,面色不改。

过了许久,殿内的灯烛突然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灯花,慕容冲这才堪堪地回过神来,忽然,他咧开嘴哈哈笑了起来,笑容渐渐扩大,一派欢天喜地。饶是姚显心志坚定,此时见他这般欢笑,也忍不住惊悚起来。

慕容冲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勾起唇角看着姚显,语出惊人地道:“玲珑一个月前,离开这里了!”

姚显静止不动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什么?”

慕容冲将他的失神看在眼里,觉得心里快意,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怎么,你竟还不知么?”

他当然不知!

自慕容冲离开华阴进军长安之日起,姚显就如同被斩断了手脚,被七星教三名好手日夜不息地看守起来,就连上茅房也有人寸步不离地跟随,除非是慕容冲想让他知道的消息,否则他真的如瞎了聋了一般,任何消息也别想探听得到

杨玲珑竟然离开长安了!

已经长达一个月了,他竟丝毫不知!

姚显微微自嘲地笑了笑,颇有些倔强地抬起头来与慕容冲对视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么?”

慕容冲微微一挑眉:“无关紧要的消息?姚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的心思,我还是看的出来的!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玲珑的那两个孩子,是苻坚害死的!玲珑这些年不折手段地想要报仇,就是想苻坚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败亡,可是如今,玲珑她心软了!!这场战争死了太多人,于是她后悔了,退却了!桓伊以来,她就走了!可是,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帮她?”

姚显初闻此言吓了一跳,他只知道杨玲珑这些年作为相思门的少主亲手暗杀了大批的秦将,曾经窃取了秦国西南一带的边防布控图交给了晋**方,他本以为,杨玲珑只是收钱办事,没想到,她竟只是在报仇!

不对!

就算她是在报仇,就算姚显对杨玲珑的爱慕被慕容冲看出来了,他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找他过来说了这么一番话?

“依陛下的意思,我该怎么帮她呢?”

“明天,我派人护送你去新平,你父亲近日率军攻打新平,很是吃了些苦头,不若你回去劝你父亲,放弃新平,你我两方合力攻下长安,如何?我燕国故都在邺城,我不日就要率众回归旧都,长安只待你姚氏入主,如此,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姚显闻言,心里暗暗冷笑,原来他打的是这么个主意,说是帮杨玲珑,到头来还不是帮他自己?不日就要回归故都?

当他姚显是傻子么?

况且,杨玲珑选择这个时候离开长安,心里想必已经将复仇的念头放下,又怎么需要他们在这里多此一举?

不过,这倒是离开这里的一个绝佳时机

若是再不回去,他的前途堪忧了!

犹记得当时父亲送他来燕军作为人质时说的话,若是他能安然回归,他就是世子。

他并不怎么在意世子之位,只是,若是手中没有实力,该拿什么与那人一争长短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微微一笑,轻轻躬下身子,将眼底的锋芒尽数掩盖,朗声道:“陛下此计,甚妙!家父这些年得陛下扶持,内心一直感恩不已,若是能助陛下一臂之力一举拿下长安,也不枉陛下这些年的栽培看护!是我姚氏之幸也!”

慕容冲听得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事情顺利得没有任何意外,他这时忽然觉得头脑昏沉起来,许是方才喝得多了些,眼见无事,只轻轻摆了摆手:“既已说定,我明日叫人护送你去新平,你先下去早点歇着吧!”

姚显仍旧躬着身子,直直看着自己的脚尖,只淡淡地行了一礼,躬身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兰池宫。

慕容冲一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余墨!”

余墨形如鬼魅地闪身到了他身前,跪在地上:“陛下!”

“明日你护送姚显出宫,务必将他平安送到新平!”

余墨皱了眉,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慕容冲,不解道:“陛下,属下不懂,姚苌背叛了您,您为什么还要将姚显平安送回去呢?此时不正好扣下他作为人质,好叫姚苌不敢轻举妄动么?”

慕容冲闻言只是一笑,眼睛像是看着余墨,又像是看向了其他什么地方:“你懂什么!如果他不回去,姚苌多的是儿子,不少这一个!可若是他平安回去了,就是猛虎归山,就算我打不败苻坚,迟早……他也会死在姚氏手中!你只要记住,他和他爹姚苌,绝对不是一类人!路上对他客气些,对你没坏处!”

很多年以后,余墨想起这个夜晚,想起这一番当时让他微微不认同的谈话,心里苍凉一片,许是那个时候,慕容冲就已经为自己设定好了那般凄凉的结局吧,只是那时的余墨,什么也不知道!

姚显回了位于阿房宫西南角的梧桐苑,院子一如既往的冷清,他也浑不在意,径直进了卧房,点了屋内的油灯,坐在矮几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轻轻喝下,听着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这才能确信,他真的自由了

屋外伴随他许久的绵长呼吸声已经悄悄隐去,看守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被严密看押了这么久,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高手埋伏,此时听不见那熟悉的呼吸声,反倒叫他微微失落起来,顿时没了睡意。

直到此时,他才有闲暇坐下来细细思量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姚苌当日生了放心,想悄悄抓住杨玲珑作为日后要挟慕容冲的筹码,不妨竟被慕容冲识破,将杨玲珑强行救走,自此慕容冲便与他们翻了脸,当日姚苌选择将他送到燕军中,想必是做好了他再也回不去的打算的。

想不到慕容冲却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姚显紧紧皱着眉,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久久无眠。

却说杨玲珑,那日她被桓伊带走后,一行人就马不停蹄地赶往邺城,连续奔波了近十日,才远远地看见了邺城的城墙。

在距离邺城不足百里处的西南方,刘牢之带领晋军严阵以待,见了桓伊归来,忙将前几日收到的绝密急件呈给了桓伊,急匆匆地道:“将军,是大都督的亲笔密信,属下不敢私自拆阅,只等将军归来!”说完,淡淡地看了杨玲珑一眼。

此时的杨玲珑,仍旧做男子装扮,一张醒目的银色面具昭告着她的身份,但凡熟识一些的人,没有不知道她的真实性别。刘牢之本来因为襄阳一战对杨玲珑很是有些好感,只是此时,他却忍不住对杨玲珑颇有微词了!

引得桓伊放下军政大事不顾千里迢迢赶往长安去见她,真是实实在在的祸水!

杨玲珑何等聪敏,此时一见刘牢之的眼神立即就明白了症结所在,无奈那本就是桓伊一人的决定,她也很意外,只得状似无意地朝刘牢之微微一笑,并无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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