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内的大夫邬衡亦是京畿名医,祖辈还曾担任过御医官,因而向来颇得魏王重视

。待她到来时,魏王妃已命人给姬无为和公冶柔都重新穿带整齐,毕竟那般不堪的场景还是越少人见到越好。

邬衡不过三十左右年纪,青衣儒袍甚是文雅,向众人行过礼后便开始为仍自昏迷不醒的魏王查看,须臾又向人问起早些时候王爷的饮食情况,接着便又看了看一旁的公冶柔,并命婢女取下她身上香囊细细端详,而最后则将目光投到还在袅袅生烟的香炉上。

“邬大夫,如何?”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纵然是向来寡言稳重的侧妃萧蔓,都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这……”

已然大概理清其中脉落,邬衡却迟疑着不知是否当讲。

“京中谁人不知邬大人医德仁厚之名,魏王究竟缘何昏睡不醒,你尽管实言讲来。”

既有清远王适时发话,邬衡又瞥见魏王妃微微点了点头,方才长叹一声讲出他所推断出的实情。

“禀清远王殿下、王妃及各位大人,依草民推断,王爷是因先饮霜花酒半醉,后又不知为何,大量吸入公冶小姐身上所佩香囊的浓郁气息,以至于乱了心智。再加上这房内所燃的安神香一醺,因而才会昏睡不醒。”

见魏王妃等人面露疑惑,邬衡赶忙以尽量简明的方式解释道:“其实若只是单饮北地所独产的霜花酒,或是像公冶小姐一般单配带了那我南地独产的雪晶花香囊,亦若是像这房中单燃了清脑安神香,本都是清心怡神之物。但偏偏这三样东西混在一处,再关进这门窗皆闭的房子里,无疑便成了……成了乱人神智的催情之物。”

在场毕竟女眷众多,其中又有许多是尚未出阁的小姐,邬衡终究不能讲得过于直白,但即便如此,亦已让大半女眷都微微红了脸色。

“既然如此,怕只有等到魏王殿下与公冶小姐清醒过来,才能清楚其中细节吧?”

虞莫孤似笑非笑地轻摇手中折扇,上面行云流水的一阕词,正是他近来佳作。

“今日当真让各位见笑了,但说到底这终究不过是我魏王府的家事,便不劳烦诸位跟着费心了

。”

事已至此,魏王妃脸色想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话中已然透出逐客之意。

“不错,但毕竟公冶小姐还是尚未出阁的公冶家千金,就算有王妃在,也总要给镇西将军一个交待才好。”

镇西将军便是大将军公冶长治的三弟,公冶柔的父亲。姬无邪此时提起还远在西疆戍边的公冶长兴,显然是在暗示此事绝不能就此不了了之,定要有个结果。

“清远王殿下放心,我自不会委屈了自家妹子。”

公冶雁鸾虽面带微笑地如此说着,但心中却早已气结得呕血。

还能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如今便只能将让两家再亲上加亲才堵得了悠悠众口,不然姬无为即便不被那些谣言的唾沫星子淹死,也会招来祈帝的责罚。明明是想把公冶柔那丫头安置给姬无邪,哪曾想到却反而招惹到了魏王府来?!

看着公冶雁鸾强忍气闷的样子,即墨贞唇畔笑意不由得悄然加深,故意添了把火道:“王妃亦莫太过忧心,既然木已成舟,左不过就是公冶小姐过府来陪着姐姐,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想来不久之后,便又要收到魏王府办喜宴的帖子了吧?”

果然,即墨贞此言一出,公冶雁鸾脸上的面具险些当场碎裂,嫣红唇瓣上的笑意竟犹如抽搐般失了自然美态。

“若虞兄允许,而莫独你又愿意的话,许是我清远王府更早办喜宴亦未可知啊。”

魏王与公冶柔的事情已然定论,清远王转而面对虞家小姐时即刻一扫厉色,竟是将那光华灼灼的黑眸都笑弯成了月牙。一时间,竟将刚刚还气氛紧张压抑的室内,耀得一片春光烂漫,在众女眷心头都开出朵朵高洁妍丽的木兰花。

“清远王殿下请自重。”虞莫孤面色不善地横插到姬无邪面前,转而向魏王妃等人道,“天色已晚,下官与舍妹便先告辞了。”

即墨贞自然亦是笑语嫣然地福身向主人家告辞,随即便跟在哥哥身后离开,不想清远王竟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说什么自家马车已然遣了回府,非要让虞家马车相送一程。

待得几方外人都纷纷告退后,公冶雁鸾的脸色终于彻底垮了下来,再回望向公冶柔时,那视线几乎喷出毒辣怒火来

“将翠儿那贱人杖毙,把这让魏王府与公冶家都没脸的丫头,扔到冷水桶里去泡着,直到她醒来为止!”公冶雁鸾目眦欲裂地指使着婢女丫鬟们将公冶柔抬出去后,又目光凌厉地看向还杵在一旁的壮丁小厮们,“傻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将王爷小心仔细地送回房去?!”

待魏王府内的人也乱中有序地散去大半之后,狼籍一片的房间里,便只剩下魏王妃、两位侧妃、侍妾凌氏以及始终都跪地未起的小厮安离。

“王妃,天佑他不懂事,生性便耿直,你莫要怪罪于他呀,他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看出公冶雁鸾望向安离的眼色不对,凌幼蓉赶忙上前挡到安离面前。

这小厮安离本名凌天佑,乃是凌氏之弟,当年原是一起被买入魏王府的,只是后来凌氏意外被魏王宠幸便成了主子,但魏王妃却坚决不肯让她的弟弟亦脱去奴籍。

“没错,这小子是性子耿直,但若想在王府中生存,这样的性子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便是会给我们大家惹麻烦。王妃姐姐,就算不能像翠儿那般杖毙了,也定要让这小子长长记性才行!”

潭惜柳在旁不遗余力地扇风点火着,府中她最看不顺眼的便是这对生得太过好看的姐弟,尤其是这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少年凌天佑,留着早晚都是大祸患!

“哦?那便交给你处置吧,我今日累了,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明日再议吧。”

公冶雁鸾心知把凌天佑交给潭惜柳处置必然不比自己惩戒得轻,适才她着实被即墨贞等人的构陷气得不轻,太阳穴到现在都还跳跳地疼着。于是,她恹恹地挥了挥手,便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凌幼蓉,你是不是想要跪下来替你弟弟来向我求情啊?”

魏王妃一走,向来不喜多事的侧妃萧氏便亦离开,原本人满为患的落英阁登时倍显空旷,将跪在地上那瘦弱少年的身影衬得愈发单薄。

“侧妃,主子……求你,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弟弟,求你不要……”

只是颤巍巍跪下的凌幼蓉还不及把乞求说完,就被突然挺直背脊的弟弟给拉了起来

“姐,你现在亦是主子了,勿需给这种人下跪!反正她不敢弄死我,大不了就又是被打得一身伤罢了,难道我还怕她么?!”

是了,自入了这魏王府,他凌天佑因执拗脾气遭受毒打早已成为家常便饭,哪里值得唯一的姐姐如此不顾脸面地下跪求情?而且即便她求情,以这潭氏的脾性,又岂会当真作罢?说到底,终不过是想更侮辱他们姐弟罢了!

“好,好一副硬脾气,好一身硬骨头啊!今天我就要看看,你这臭小子的骨头到底有多硬!来人,”潭惜柳已然气红了眼,挥手叫过早已候在一旁的壮丁吩咐道,“把他给我给我押到老潭边的柴房里去,那里最为僻静,就算他叫得再惨烈也不会打扰到主子们歇息。”

凌幼蓉一听这话,立时急得泪流满面便去阻拦,可却被将门出身的潭氏一脚踹开,远远摔跌出去半晌爬不起来。

“姐!”

凌天佑见状又惊又怒,又是心疼本就体弱的姐姐,但却丝毫没有后悔适才帮衬即墨贞他们的举动,毕竟即便他们姐弟没有招惹任何人是,依然是受的这般待遇。他现在只恨自己的能力太过弱小,不能将这些仇人一个个地剐肉拆骨、挫骨扬灰!

他现在反倒愈加渴望与那位虞家小姐再多接触一些,尽管对方亦只是个方才及笄的少女,但却莫名让人有种敬畏感。尤其是那又清澈却又若寒潭般深远的眼眸,更是好似暗藏着无数秘密与强大力量,让他直觉地相信她可以信任甚至倚靠,相信得到她的帮助,就能报得他们凌氏兄妹在魏王府所受过的所有苦难!

想到这里,他忽然就不再那么怒气冲天,反便冷静地柔声道:“姐,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明天定然会好好地过去看你。”

潭惜柳听到这里却是冷笑一声,故意提高声线凉凉地道:“哼,好啊,我就要看看明天你还爬不爬得起来!”

两名壮丁收到眼色,架起凌天佑天便快步去往内院偏远深处的老潭方向,潭惜柳则由贴身侍女虚扶着,又狠狠剐了一眼仍萎靡在地的凌幼蓉后,方才得意洋洋地离开落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