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贞知道虞莫孤绝非危言耸听,别家官员也就罢了,但凡与魏王、公冶氏有关的,她在南疆时都让蛊王帮忙收集到了最为全面的资料。而那刚被罢免的陈刺史亦在其内,因而对于那鱼龙混杂的江州,她亦是有所了解的。

虞莫孤所说的当地“霸主”,便是自周始祖皇帝之时便册封的世袭藩王——江河王之后,,江州一带便是其所属封地,因而这江州刺史之职自然就会比较尴尬。

大周的各州刺史皆是由尚书省着吏部直接任命,祈帝继位后定下各州刺史五至十年必轮换一次的,其用意便一是减少甚至避免官员以权谋私等贪腐行为,二来则是改名州官与当地贵族豪绅结党营私。

如此一来,政权中心派下的刺史便成了流水的官员,而当地“霸主”却是千载不变的,因而即便刺史是一州之权威长官,往往却不及当地权贵更受人敬重或畏惧。譬如家世显赫的江河王,向来便对江州刺史不甚待见,现任江河王甚至还曾放言,江州刺史不过就是皇帝送来给他看门的一条狗而已。

“适才,陈国公府是不是又送了帖子过来?”即墨贞忽然转首去问静候在旁的知秋,见她点了点头后方才重又看向虞莫孤,“或许,我该去陈国公府走一遭了。”

“是去贺陈枫陈刺史的新官上任之喜么?”虞莫孤挥退正欲为两人布菜的流碧与知秋,亲自夹了片青翠嫩滑的鲜笋到她碗中,“明日我陪你同去。”

即墨贞微微一笑并不反对,如今他们兄妹同为大周官员,同去陈国公府相贺自然愈加名正言顺。

而经过一夜思量,她已然决定不再主动追问关于南宫无双与虞致远及祈帝之间,到底隐藏着怎样复杂的三角关系。因为以虞莫孤的性情,若想让她知道时自然会说,若不想让她知道,问了亦是白问。

她之所以请虞莫孤到依兰院来共用午膳,便是料定今日朝堂上定会有所动向,却未曾想到竟是潜龙江闹水患以至于灾民暴乱的事。说起这潜龙江,到得前魏境内便成了湛江,而江州亦是与前魏南境相接壤之地,再往南便是被巫蛊异族联盟所占据的蛮荒山脉

这当真是个十分特殊,尤其对即墨贞而言更具别样意义的地方,许也会成为助她达成目标的“福地”亦未可知。

“知秋,你不是曾在陈国公府待过的么?可了解那位陈公子的喜好?”即墨贞状似无心地问了句,却未等到回答便继续道,“你先去库里寻几件适合的贺礼吧,明日再随我与哥哥同去陈国公府。”

面露难色的知秋,却终究只得福身应了声“是”,退下去准备贺礼事宜。

“妹妹,为兄昨夜因月色太美而在后院荷塘贪杯醉酒,竟依稀感到似乎是妹妹送我回房的,不知可有此事?”

见身边婢女只剩下染菊与流碧,虞莫孤倏尔目光幽邃地深深凝住即墨贞,眼底隐见流光暗涌。

“哥哥当真是醉了吧?在你院中会扶你回房的,应是黄莺吧?”

这黄莺自恃美貌又是皇帝所赐侍女,且痴迷于主子的绝世风采,为博得“青睐”,竟然半夜偷偷爬上虞莫孤的床榻,不想遭到他一顿怒斥不说,还被罚到外院做粗使丫鬟。即墨贞此时提到这少女,自然是故意为之,关于昨晚的话题她已然不想再提起。

“哦?看来我当真醉得不轻。”

虞莫孤唇畔笑弧略略一僵,随即渗出丝缕凛冽寒意来,犹如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人心尖上,带来阵阵沁凉。

午膳后,即墨贞换了身出行便装,而后让染菊偷偷备下辆再寻常不过的青灰色马车,自虞府侧门夹道出去,悄无声息地汇入熙熙攘攘的大街车流之中。马车迂迂回回过几条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一家染布小作坊门前。

戴着青纱斗笠的即墨贞,由同样蒙了面纱的染菊虚扶着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紫衣妇人应声前来,见是她们便没再多问什么,侧身将两人迎了进去。

这染布作坊看似小门小户,又地处暗巷之中,内里曲折却颇多,在狭窄回廊中兜兜转转半晌,方才豁然开朗地看到一片绿草如茵的小庭院。而院中的八角凉亭里,斜斜的金色阳光下,伫立着一个似乎等待已久的丈青色身影。

“天佑拜见虞大人

。”

听闻脚步声响起,凌天佑即刻转身,难掩欣喜地便拱手躬身施礼。

“咦?你不是叫安离的么?”

即墨贞对于这漂亮少年会认出带着斗笠的自己,似乎并未如何意外,反倒比较好奇关于他名字的问题。

“安离是在进入魏王府后被指给的名字,我原姓凌,名天佑,凌幼蓉正是家姐。”

凌天佑虽出身寒门,但却是天生傲骨,这在未央宫中他宁受掌掴重伤亦不肯违心服软,便可见一斑。但他并未不知礼法之人,对于自己真心敬重的人,他简直便成了礼仪典范。

“原来如此,你不必如此拘谨,此处并无外人,坐下来说话吧。”

上次听染菊回来禀报后,即墨贞对这个早有好感的少年,又凭添几分信任。这次,她莫名的确自己的眼光,认定了这凌天佑绝非池中物,定是可造且可用之才!

“这……多谢虞大人赐座。”

见即墨贞竟然露出如此亲和的模样,凌天佑竟有些慌乱失措,有些不敢与之相对而坐,又不敢忤逆了她的话,迟疑半晌方才如同马步半蹲般虚坐在凉亭内的青石矮凳上。

“想来你独自溜出来必然不容易,所以多余的虚话我便不多说了。御医萧葭之死,你可曾听说了?”见他点头,即墨贞才继续道,“这次约见你,便是要你想办法帮我透露些风声给侧妃萧氏,让她以为萧葭的死与公冶氏有直接关系,以此挑拨她与魏王妃之间的关系。”

“天佑明白。”

郑重倾听的凌天佑竟然没有多问半个字,只顾领命,似乎无论即墨贞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执行。

“但切不可做得太过明显了,否则你与令姐的安危难免会受到牵连。最好是通过其他人,或是什么更为巧妙的方式,让萧氏以为自己偷听到了真相,这样她也才会愈加相信所听到的内容。再加上她身为妾室侧妃,本来就与正室公冶雁鸾心存芥蒂,连带着恨上公冶家亦不是不可能的。”

即墨贞自第一眼时便看出凌天佑是个聪明人,只是脾气执拗了些,少年心性未免不够圆滑、不懂变通,所以才会如此仔细地交待他如何做方为上策

“是,天佑定不负所望。”

凌天佑亦听得极认真,琥珀色双目中满是坚毅。

“我想你当比我还要清楚,那魏王府里皆是些虎狼之辈,难以相处愈加难以算计。你终究年少,凡事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力求先要自保和保全你姐姐才是。我交待给你的事情,并不急于一时之功,所以,你定要前后思量、权衡妥善后,再去实施行动。”

自从国破家亡之时起,即墨贞便已不再是个多话的人,尤其被软禁在魏王府“冷宫”的那年余时间,她更是几乎变成个失语的哑巴。

但是在面对这个眉眼清越深刻,目光清亮异常的俊美少年时,她却不由自主地便想要多交待几句,隐约间仿佛觉得是在警告三年前的自己一般。

如若早在嫁到周国之前,便有人这般清楚地告诉她,那个她将要下嫁的男子究竟是何等绝情之人,是否便不会有之后连串的滔天大祸降临在他们即墨氏头上?

听在以洗耳恭听之态受教的凌天佑,并不知晓即墨贞心中所想,但心中却忍不住升腾起阵阵温柔感动。

虽说他只是被利用的那一个,但却坚定地觉得,被她利用好过被其他人恣意欺辱!而且他感觉得到,对面这个用青纱庶去绝世容颜,聪颖睿智得世间少见的女子,是真心地在教授他如何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即墨贞又问了几个关于魏王府内近来情况的问题后,便安排紫衣妇人将凌天佑从后门送了出去。

这少年果然不负所望,对于她提出的问题都回答得甚是仔细,而且还很懂得得举一反三,将相关的事情都说得清楚明白,让她少费了不少口水。

对于背后有蛊王做强大后盾的即墨贞来说,想安插个人进入魏王府自然不难,但是这种刻意安排进去的人,难免会被人过多防备。

而选中本就身在府中的人为己所用,自然凶险万分,但只要选对了人,却亦是枚再有利不过的好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