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周国京都洛城里最大的酒楼,非临洛水而建的望月楼莫属。此楼高达五层,除了依山而建的皇宫与舍利佛塔,城中便属此楼最为鹤立鸡群,但凡上得楼顶者,便可俯视整座洛城风貌。

而这望月楼既然被誉为周都洛城第一楼,自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进便进,若非天潢贵胄、进中重臣或闻名天下之文儒圣贤,任你空有金山银山亦一掷千金亦难踏入半步。亦正是因此,越来越多的身份显赫者至此,一来自是为显示其身份尊贵,二来更是为了此地绝对的高端风雅,绝不会有那些乌七八槽的人来扰乱清静。

原本以即墨贞当下的身份,并不具备踏入望月楼的资格,但由于闻名天下的大儒文豪虞莫独是这里的座上宾,她这个身为妹妹的“虞莫独”便也跟着沾了光。

再加上现在京都上下皆知这位御音司主,是清远王心尖上的人,俨然是未来清远王妃的首选,自然更多了许多方便。

此时位于三楼临窗的雅音里,即墨贞正坐在垂着纱幔的窗前,品着壶刚刚烹好的,望月楼所独有甘醇忘忧茶。

外面晌午的炽烈阳光透过那白若透明的绢纱,变成柔软温柔的线条,在她洁白无暇的肌肤耀出点点玉雪般的光华,让站在一旁的偷眼看她的少年,不由微微看得有些发痴。

“你姐姐的风寒症可好些了?”

即墨贞目光清澄似月华倾泻而下,柔美却又冰凉,任那面容再如何妖娆清媚,笑得再如何温柔婉约,却始终难掩自骨子里透出的淡漠凉薄

“多些大人关怀,服下染菊姐姐送来的药后,已然好了大半。”

但凌天佑却丝毫不觉得面前这少女的冷漠有何不妥之处,回起话来甚是恭敬臣服,感谢之意亦甚为诚挚,丝毫不见面对魏王府那些人时的虚假敷衍。

许是他见惯太多表面和善温婉背后阴狠毒辣之人,譬如已然被他构陷溺毙的潭氏,譬如不久前活活打死堂妹的魏王妃,反倒觉得表现出其性情中冰冷一面的即墨贞,更加值得信任。亦或许,他骨子里亦是个冷漠寡情之人,所以才会想要与“同类”亲近。

“萧氏虽不若潭氏那般厌恶你们姐弟,但却也绝非善类,你在她院中做事亦要多加小心才行。她与公冶雁鸾虽已有嫌隙,却难以动之根本,且不说魏王妃背后还有偌大的公冶世家为其支撑,单单她是至今唯一生养下魏王子嗣的功劳,便足以让她在魏王府站稳脚跟。”

想起三年前自己离开时方才两、三岁大的姬无为长子,即墨贞唇畔不禁牵起丝冷笑,虽说稚子无辜,但想起他那阴狠毒辣的生母,她便对这孩子亦兴不起任何好感来。

“大人说得是,那萧氏虽亦将萧葭的死记在了公冶氏身上,却不敢太过与公冶雁鸾为敌,顶多只会使些暗招子罢了。像之前虽引得魏王见到王妃的残暴模样,但终究并未真正影响到什么,魏王只冷待了王妃几日,便又一切如常。”

想起姬无为刻意放任公冶雁鸾的猖狂,凌天佑不禁微微蹙眉,总觉得这魏王才是最为阴鸷难测的一个。

“若是魏王府能轻易被动摇,那还有什么意思?”

即墨贞冷笑出声,她早就知道姬无为与公冶雁鸾是怎样狼狈为奸的,再加上背后世家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她从未妄想过能在朝夕间便得以报仇血恨。

就在仅让染菊陪在身边的即墨贞,与乔装改扮过的凌天佑在三楼雅间中秘密商议对付魏王府良策时,楼下突然传来阵阵喧哗吵闹声,这在望月楼可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于是他们当即停停止交谈,略掀起窗帘向楼下望去。

由于即墨贞为了隐秘安全,特意选了紧临洛水的雅间,因而即便站在窗前探头望去,亦看不清门口处究竟出了何事,她便向染菊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探明情况

“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到望月楼来闹事?”

凌天佑虽只是魏王府一介小厮,却心智头脑皆非凡人可比,因而对各方事情都曾留心,自然亦听过望月楼的威名。

“你这样子倒也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可想亦下去看看?”

想要交待的差不多都已说完,即墨贞与凌天佑合作过几番后渐渐了解到,这少年心智手段比她事先所想的还要厉害,因而许多事不需她尽言他亦能办得妥当。

如今既然已生出莫名事端,他们本就不适宜再多留,倒不如趁乱离开还更容易掩人耳目。

“好,那我便陪大人一同下去看看吧。”

若非在魏王府中被形势所迫的无奈,以凌天佑天生的傲气,自是不愿向任何人自称“奴才”的,而即墨贞又早已属意他不必在她面前自降身份地自称奴才,这亦是她能得他由衷敬重的原因之一。

既已有染菊在前探路,带上面纱的即墨贞便由凌天佑在旁陪伴着,从容端庄地走出雅间下了楼。

此时的望月楼门前,已然围聚起许多看热闹的路人,而楼内大厅中宾客们的视线亦都聚集在门口处,显然众人皆极好奇这能在堂堂望月楼门前闹市的人,究竟何方神圣。即墨贞与凌天佑亦混迹在大厅宾客间,遥遥看向外面的情况。

白玉石铺就的大门前,望月楼的十余名护院在大门前一字排开,与外围看热闹的人竟隐成合围之势,而被围其中的人则是个身着月白儒袍的翩翩公子。

但见他一头如缎黑发一半束于翠玉冠中,一半若瀑布般流泻在肩头,墨染长眉斜插入鬓,一双流光溢彩的黑眸似染醉意般朦胧,蝶翼般灵动的长睫在眼下投映出点点斑驳,更衬得那肌肤光洁皓白。

他的美与清雅若木兰的姬无邪,潇洒不羁的虞莫孤,或是尚年少却俊美异常的凌天佑皆不同。若不是此人手执折扇一身男装打扮,说话间又可见颈间喉结浮动,真可谓是个已然美艳邪魅到雌雄难辩的绝代佳人

“天下竟然还有这般清丽秀美、风华绝代的男子,今日还当真是开了眼界!”

大厅中唯一还端坐桌前,没有站起来看热闹的一位紫衣公子,摇着手中水墨扇忽然语带嘲弄地感慨道。

即墨贞便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那背影竟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此人是何身份。

“本公子不是说过了吗?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与你们这些粗陋之人,本公子没什么好说的!”

站在外面的绝色公子,举起玉骨折扇指了指那些堵在门口的护院,竟是露出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

“我们掌柜岂是你想见便见的?小爷我也说过了,你若能亮出个配踏进这扇门的身份,小爷也不再拦着你!否则,休想再近前半步!小爷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不懂规矩的,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休怪小爷弄脏了你这身衣服!”

为首的护院是个年轻壮汉,显然是刚刚上位不久的新人,很是急于向众人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

外面还在闹着,即墨贞却发现望月楼那并不常现身的掌柜,竟悄然来到大厅内紫衣公子身旁,很是恭敬地躬着身子行了个礼,而后才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哦?竟然是他?”

那些衣公子微微惊讶地侧首看向掌柜,似乎对他所言有些难以置信。

这时他身后的即墨贞方才看到他半张容颜,初见到那清冷的面部线条她便已然心头一亮,再看那细长的眉下北地墨寒玉般的眸子,以及直鼻下几乎淡到无色的薄唇,她即刻确定此人便是这望月楼五公子之一的紫玉寒!

这望月楼在洛城始终是个迷般的神秘存在,没人知道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而分别负责五层楼中事宜的五公子,亦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若不是不久前曾收到蛊王送来的,关于这神秘第一楼的详尽资料,未曾得见过望月公子们真容的即墨贞,亦不会认出这紫衣公子是谁。难怪如此气度不凡的人竟会待在多为低等客人停驻的一楼大厅里,原来是专司负责此层事宜的“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