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正殿上高悬着三盏巨大的琉璃莲花灯,将偌大的殿堂耀得流光溢彩甚是美仑美奂,即便殿外是艳阳高照的白昼,却亦丝毫不掩殿中绮彩。而当一身雪缎拢纱道袍的国师出现在正殿门口时,满室华彩竟都被硬生生地比了下去,沦为灰暗的陪衬背景。

由于国师已云游在外五年有余,因而新晋的官员大多未见过其人,而见过其人的又大多是身份煊赫坐在席首处之人,所以他刚进入正殿内时除了让席尾处见到他的人惊艳不已外,倒尚未被人认出来。

即墨贞直觉地便转开视线,可惜终究晚了一步,那适才还摆出副国师应有的仙家气度的长空,见到他顿时又露出嬉皮笑脸的模样来。

“哎呀,虞大人,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是幸甚幸甚,本座刚刚还想着,不过短短五年时间,这朝中新一辈的官员竟然就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竟都没一个我认识的。而前面那些老家伙,又讨厌无趣得紧,幸亏遇到虞大人你了!”

长空直笑得一双拢烟美目,都弯成了两弯月牙,说话间便毫不见外地径直走到即墨贞席位旁,竟还到了自家府邸般,大模大样地招呼着宫女去搬张椅子过来给他坐。

“今日这接风宴都是为国师准备的,国师却坐到下官这里,只怕多有不妥吧?”

即墨贞同样眉目含笑地看着长空,对他的荒唐举动已然见怪不怪,但目光中对他的审视却有增无减

“反正皇上都还没到,宴席还未正式开始,我与相熟的朋友说会儿话,又有何不妥的?亦不会耽误了什么!还是说,虞大人是在等什么人,所以怕我在这里会误事么?”

负责照看御音司主席位的宫女,已然将椅子搬来,长空竟是拿个飞眼向其道谢,立时羞得那宫女连脖颈都变成了粉红色。

如此不安分的妖孽美男,当真是祸害啊!

“下官只是来受邀赴宴恭贺国师归来,哪里会在这里约等什么人?国师既然不嫌,莫独自然亦没有拒绝的道理,大人请自便吧。”

反正让不让人家都已经在旁边坐了,即墨贞亦只得无奈苦笑,心中想着不知这笑面美人,何时才会露出本真面目呢?

“本座听闻,清远王与虞大人相交颇深,怎地没请你去他席上坐坐呢?”

长空边说话边伸手拈起枚即墨贞桌上的茶点吃起来,虽说那唇红齿白的吃相十分好看,但这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举动,还是颇为令人侧目。

“且不说清远王殿下尚未到席,即便到了,下官又有何理由去与之共席?即便私交在好,于这众目睽睽的宫宴之时,亦不能忘了身份、坏了规矩不是?”

其实即墨贞此言可谓一语双关,既表明自己并没有与清远王同席的名正言顺之份,亦是在暗指他堂堂国师,不该留在她这小小三品闲官的席位上。

“我不是说过……”长空话才出口便又忽地收声,左右看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本座不是说过虞大人有鸾凰之命么?若是你当真嫁给了那清远王,没准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尊了!”

不想他竟会在这大庭广众下突然提起这件事,即墨贞的目光不由得一寒,须臾间森寒戾气陡盛,捏着茶杯的手指都收紧得微微泛白。()

“不过若你不肯嫁他,就说明他没有做皇帝的命……哎呀,本座亦不管了,反正不管虞大人你他日有何成就,别忘了本座就是!”

吃过茶点又觉得有些口渴,笑得犹如花儿般灿烂的长空,便又转头看向候在旁边的宫女,那宫女立时又红了脸颊,竟然不需他吩咐便去捧了盏茶汤过来双手奉上

“好个乖巧丫头,跟本座回清心观伺候可好?”

转眼间这国师长空竟又撩拨起俏丽宫女来,即墨贞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这次是真的看走了眼,也许他根本就只是个因皮相和运气太好,才会青云直上地混成了大周国师的寻常江湖术士而已!

就在即墨贞无奈地看着荒唐国师时,门口又传来阵轻微**,她转眸看去登时目光一寒。

已然被任命为潜龙江水患安抚使的公冶敬德,由于要两日后才去赴任,因而亦在这次接风宴邀请之列。

不同于少人识得真身的国量长空,身为公冶家嫡六子的公冶敬德甫一现身,原本座在席尾位处的诸位三品文武官员,便纷纷起身离席相迎,沉寂半晌的殿门口霎时热闹起来。

身着紫色官袍的公冶敬德风采依然,仿佛丝毫未受堂妹公冶柔暴毙之事困扰,从容浅笑着与众同僚寒暄。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即墨贞时,倏尔变得阴鸷凌厉,竟当即抛下众人向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虞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同为正三品的公冶敬德连客套的拱手礼都未敷衍一下,倨傲地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席中的即墨贞。

“承蒙公冶大人的关怀,下官至少活得还算安稳。”即墨贞又岂会怕了仇敌的挑衅,“但下官听闻令堂妹突然因病早逝,当真让人伤感得紧。”

且不说陈国公府宴后那次窄巷暗斗,是她大获全胜,即便没有公冶柔之死给他们的下马威,她亦不会在任何公冶家的人面前露出半丝怯懦软弱来!

而听她竟敢提起公冶柔之死,公冶敬德的脸色立时愈加难看起来,垂在腿边的双拳都握得咯咯微响。

陪在公冶敬告身边的是与之自幼相伴的书童,自然亦是知道公冶柔之死与面前的御音司主有关,见主子当众不好发作,他便仗着身份低微冲上前去,意欲给这敢把公冶氏不放在眼里的虞氏女子一个教训

“你这无耻贱人,害死我家堂小姐竟还敢如此猖狂!”

那书童生得十分清秀,薄薄的面皮因气愤过度已然胀得发红,但抬起的手却毫不含糊,摆明要甩给端坐未动的御音司主,重重的一巴掌。

而即墨贞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怒极的小书童冲到面前,看着他大力扬起手臂,看着他对自己目眦欲裂,却始终从容淡定地连眉梢都未曾轻抬过一下。

眼见那书童高高抬起的手就要落下,染菊已然准备冲上前去保护主子,不想竟有人近水楼台比她还要行动迅速,抢先制住了那只胆大包天的手臂。

“在本座面前亦敢如此放肆,你这大胆小厮是活腻味了不成?!”

前一刻还对着即墨贞嬉皮笑脸,又与俏丽宫女言语轻佻的长空,此刻却十足的盛气凌人,瞠大的美目倏尔燃起的怒火,以及刹那便无形扩散的慑人戾气,竟让原本甚是喧嚣的众围观者,齐齐禁声安静下来。

“不知国师在座,还望恕罪,我家书童只是……只是与虞大人有些误会而已,并非刻意冒犯。”

适才只顾紧盯着几乎可谓恨之入骨的即墨贞,公冶敬德这时才发觉国师竟然在旁,即便张扬狂傲如他,亦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毕竟五年前他是曾见过这位被惊为天人的国师,手段是如何厉害狠辣的,对这长空颇了解些的人,都在暗地里叫他笑面修罗!

别看他生得一张倾国倾城、雌雄难辨的绝色容貌,五年前那些胆敢与他为敌的人,如今都已不在这世上了……

“误会?哼,一个小小的书童,竟然敢在未央大殿之上,意欲掌掴堂堂正三品司主,这是公冶大人一句误会便能搪塞过去的么?”

长空终于如即墨贞所愿,露出他撕去嬉皮笑脸伪装后的另一面,同样还是那张绝色面容,此刻显现出的凌厉戾色,不仅吓得那书童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连带着公冶敬德及先前还不知他身份的人,皆暗自惊惧起来。

果然,每个笑得看似没心没肺的人心中,都隐居着个会适时暴发的嗜血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