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大殿门口处的变动,让已安坐首席处的众亲王侯爵亦被引去注意,眼力好些的已然认出被围在人群中心,一身白衣若雪的正是今日接风宴的主角——国师长空。

“小小书童不懂事,冒犯了国师与司主大人,下官回府后定会对他好好管教一番,还望国师能够大人不计小人过。”

虽然这得罪国师的只是个书童,但对于公冶敬德而言,却是自幼便陪在他身边朝夕相处、福祸与共,犹如亲兄弟般的存在,他自是不能眼看着兄弟出事的。

“若是公冶大人平日里的管教有用,这小小书童,又岂会在未央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胆敢对堂堂司主大人如此无理呢?若是公冶大人觉得是本座有失偏颇,大可以等御驾到来后,一起去请皇上帮忙做个评断,如何?”

那书童的手腕仍被长空紧紧抓在掌心里,尽管承受着的是骨头都快要被捏碎般的疼痛,书童却已然吓得不敢再吭一声。

见国师如此仅咬不放,公冶敬德只好蹙眉问道:“那么国师意欲如何?难不成非要让我这小书童,陪上条性命方才罢休吗?”

始终若事不关己旁观者般的即墨贞听到这里,不得不暗自叹服长空的厉害,竟然三言两语便逼得公冶敬德没了办法。若换成她自己,只怕还难以如此轻易占得上风,看来这看似荒唐极品的国师大人,果然——非同凡响!

“本座身为修行之人,又岂会轻易便要人性命呢?况且这书童虽有对虞大人不敬之心,但终究这巴掌还未能落到实处,罪过亦不至死。但是依本座看,他这条手臂若只是用来作恶打人的,留着便也没有什么用了

!”

长空面色淡然不变,唇畔甚至还勾着邪魅浅笑,但说出的话却不可谓不残酷骇人。

“主子……”

听出自己一条手臂即将不保的意思,那沉默半晌的书童登时一惊,求救地看向公冶敬德,骇然瞠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恐,哪里还有半点适才想要为主子出气时,抬手意欲掌掴即墨贞的张扬跋扈?

公冶敬德心中自然亦十分不忍,但眼见长空是铁了心不会改变主意,他只得压下愤恨看向面容疏淡沉静如水的即墨贞。

“虞大人,书童无礼是他的不对,你若觉得心中不痛快,大可命人赏他几巴掌。但若如国师所言罚他一臂,是不是太过严重残忍了些?”

听他这样讲,即墨贞险些失笑出声。

看来这公冶家的人还当真都是一个模样,他们无论如何霸道残忍的对待别人都是应当就份的,甚至被害之人还应该倍感荣幸,叩谢其费心谋害的“鸿恩”才对。而她若胆敢稍有反抗或反击,便成了她的不对,甚至还会被贯上什么残忍歹毒的恶名!

好笑,当真好笑得紧!

“公冶大人说得自然在理,但国师的决定下官亦不好忤逆……”即墨贞露出副十分为难的神情,“在这接风宴上终究不宜见那些血光之事,便只好劳烦公冶大人,将这书童带回府中后再自行处置了。想来公冶大人这般公正之人,亦不会拿国师大人的意愿当儿戏,对么?”

她不仅要这书童一条手臂还恕罪,而且还要让公冶敬德自己动手,这才是将这惩罚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致!

果然,公冶敬德闻言已然气得面色铁青,盯着即墨贞的目光怨毒如利箭,暴戾杀气直弥漫全身。

“虞大人所言极事,那便劳烦公冶大人将这书童先带下去吧,本座不想再见到这污秽下作的东西。至于他那条手臂嘛,取下来之后便用红布包裹,锦盒盛装着送到虞大人府上,权当表示一下本座的小小心意。”

当移目看向即墨贞时,长空若变脸般将满面威仪凌厉之色,顷刻化为眉飞色舞的绝美笑靥,直恍得众人都有些反应不及地怔在当场

“那下官便先多谢国量大人的厚礼了。”

若是寻常官家小姐,听说有人要送个刚刚取下的活人手臂给自己,即便那是仇人的肢体,亦定然难以接受。但即墨贞却表现得极其淡定自若,好像答应收下的只是寻常礼物般,笑得十分温婉和煦。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立即叩谢国师与虞大人小惩之恩,滚下去等着回府受罚!”

纵然再如何不甘气愤,公冶敬德权衡之下终是决定舍弃书童的一条手臂,以何解国师的咄咄逼人。毕竟以长空的脾性和行事作风,此事若闹到祈帝那里,只会愈加严重,到时候只怕这小书童的性命都会难以保全。

早已吓得浑身发软的书童,手脚并用匆匆向长空与即墨贞叩拜谢恩后,便连滚带爬地出了未央正殿。

想来他意气风发,跟随向来张扬霸道的主子出门时,从未曾想过竟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离开,甚至还将要付出一条手臂的惨痛代价。

而公冶敬德此番未讨去半点好处,不由得愈加愤怒气恼,一甩衣袖便离开文官席位,去往自己三品武官的座席。

见他背景走远,长空方才又转头向即墨贞嫣然一笑,“怎么样,对于本座的表现,虞大人可还满意否?”

即墨贞但笑不语,仅是拿一双千古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深深凝视着总是让人啼笑皆非的他。而长空亦不闪不避,不羞不慌地任她看着,甚至还将双瞳流转出千般风情,似乎当真要迷惑她迷恋上自己般。

这个人,到底是否可以信任,是否可以收为己用呢?

“多谢国师大人照拂,今日之恩莫独必会铭记于心,他日有需要之时,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终究还是理性战胜了彷徨,即墨贞愿意小赌一次,赌这国师会成为她的同盟。

“虞大人的心意本府自然领了,但我哪里舍得让你这般聪明睿智的美人,去做那些危险之事呢?只要莫独你不嫌,长空倒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不危及生命之事!”

若说公冶雁鸾等人皆是伪君子的话,那么此刻笑得厚颜无耻的长空,当真可谓为“真小人”,竟然连许诺之言都说得这般自私而现实

是啊,那些所谓的海誓山盟往往只是说来好听,又有几人会当真甘为他人去上刀山、下油窝呢?

相比之下,反倒是长空这句“愿意为你做任何不危及生命之事”,听来更让人安心踏实。

“下官虽入京时日尚短,却亦听说国师本是独善其身之人,从来不参与世家派系间的争斗。但大人今日为了在下,得罪了公冶世家的人,便不觉得——不值得么?”

即墨贞接过染菊递上的一盏新茶,却只端在身前,看着杯中清澄见底的茶汤,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公冶氏又如何?本座当初不理那些派系之争只是觉得无趣,但此番归来却发现了虞大人这样的有趣之人,自然便不在乎亦来趟一趟这滩混水。至于值不值得嘛,这世间之事本座认为,只有各人愿不愿意,又哪里来的值不值得?”

长空又是若在望月楼时一般,将杯中茶汤仰头便一饮而尽,随即还露出刚饮下一杯好酒般的神情。

“不错,国师果然是心境非凡之人,这世间之事只有各人愿不愿意,哪来的值不值得?一切,终究都只在一念之间罢了。”

想不到这们极品荒唐国师在不经意时所吐露出来的,竟是如此通透的人生真谛,让即墨贞不自觉地心生慨叹。

就好像她最初迷恋上姬无为时,只因她愿意,便将全部心思、全部热情、全部真诚都一股脑地投入进去。但当她看透他的真面目,当她不再愿意为这种男子付出的时候,她便又毅然转身,站到与他彻底敌视的对立面上。

而姬无为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他未达到目的前,便愿意耐着性子扮演那个与她情真意切的恋人,扮演那个温柔体贴的夫君,扮演她心中那个完美的依靠。但是当他达到目的,便不愿再对她浪费心思,不愿再带着面具在她面前继续佯装伪善、佯装真情!

其实她与他的这段孽缘,并不存在值不值得,只在于他们各自还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