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笛曲并不甚长,但清幽曲调结束之时,那些若被迷了神智般的蝴蝶却仍久久不散,使得众人心中的余韵亦久久萦绕。

直至睁开双眼的即墨贞,含笑抬手一挥衣袖,在她周身不停盘旋、上下纷飞的蝶儿方才翩然四散,投身入周围座席间,再次引发阵阵欢呼惊叹之声。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追随着目不暇接的飞蝶,唯有魏王妃对这一刻的美好视而不见,深沉阴冷地直视着场中少女。

“献丑了。”

即墨贞自知论起音律之类的真本事,她绝计比不过风倾舞之流,所以只能靠这些小手段来以巧补拙。不想她正准备功成身退之时,魏王妃竟然又起身出声相留。

“虞大人当真又让妾身大开眼界,果然不负皇上如此荣宠。只是这花蝶奇景虽妙,却终究不是专为献给皇上的,尚不足以表达虞大人的谢恩之情。”

魏王妃公冶雁鸾的笑容很是完美而得体,似乎当真是在为御间司主思量着,要如何才能回报皇恩。

“听闻虞大人还烹得一手好茶,不如便衬着这花香蝶舞的绮丽妙景,为皇上烹上一盏浓郁芬芳的花茶,如何?”

早在公冶雁鸾提出要她一展才艺之时,即墨贞就已然隐隐猜到她必有后招,如今看来这让她为祈帝烹茶,才应该是她此番举动的真正目的。

“下官茶艺拙劣得很,只怕难入皇上金口。而且皇恩之浩荡如海,又岂是下官这些小伎俩,能够回报之万一的?”

手执玉笛站在原位未动的即墨贞,从容浅笑着应对着魏王妃的提议,目光中冷芒隐隐闪烁着一抹轻嘲。

“不错,皇恩自是我等毕生难报的,但亦要事事为皇上尽心,才能显出忠诚之心不是?只要虞大人是用了心思的,皇上又岂会品不出大人亲手所烹茶汤中的真味呢?”

公冶雁鸾摆明是咬定要让她当殿为祈帝烹茶,这背后目的自是让即墨贞愈加起疑,相信必定有什么危险陷阱在等着她

“魏王妃如此好意,虞大人便不要再过分推辞了。”

长曜王姬无忌适时开口,却等于已然确定要让即墨贞为祈帝烹茶的事。

“既然连长曜王殿下都这般说了,那么下官亦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还望皇上莫要嫌弃微臣的茶艺太过粗陋。”

即墨贞见这情势已然推拒不过,只好应承下来,亦只有这样才能看看他们这次又在耍什么把戏。

“虞爱卿勿需这般自谦,令兄便是懂茶之人,想必你定然亦是颇有见地的。”

祈帝此言一出,立即便有宫人取来烹茶所需器具及御品茶叶,搬来桌案到御音司主面前。

即墨贞品过烹茶所用之泉水,又仔细检查过茶具及茶叶,确定皆无问题后便稍稍挽起袍袖,露出洁白无暇的纤纤素手,在宫女捧来的金盆花瓣水中净过手后,从容不迫地按照平时习惯,开始煮水烹茶。

她当然知道这些泉水、茶叶及器具等在等上来前,便已被专职宫人们检查过了无数次,那是但凡要为御驾所用的食材等物,都必需经历的固定程序,为的便是避免有有心怀不轨胆敢谋害祈帝。

由于受其父皇影响,即墨贞年幼时就偏爱品茶,这一手烹茶的功夫亦是跟无数名家学过的,即便比不上茶仙之尊的紫玉寒,却别有番独一无二的韵味。

虞莫孤曾品到过她所烹的茶,因而并不担忧会因茶汤有欠水准,而惹祈帝不悦。但是魏王妃与长曜王如此坚持的举动,同样让他亦心生戒备,全神贯注地留意着所有细节之处,生怕稍有遗漏,便会让对手钻了空子来构陷他们。

虽然说是专为祈帝烹茶,但毕竟还有陈皇后与南宫贤妃在旁,即墨贞先斟了一杯茶汤奉给皇上。不过当然不会是她亲自捧到御驾前,自有内监层层传递上去,并最后由福禄海来再次验明茶中确无问题。

眼看着祈帝品下一口浮着花香的茶汤,面容渐渐舒缓毫无异样,虞莫孤才略觉安心,但即墨贞却并未因此便放松下来

她心中明白,魏王妃并非想要利用烹茶一事,趁机毒害祈帝嫁祸于她,因为这在重重防护之下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亦是太过明显的构陷。所以,她将视线移向了余下的两杯花茶,那分别是要敬献给陈皇后与南宫贤妃的。

代南宫贤妃来取茶的是宫女翠兰,即墨贞上一次去长乐宫时便曾见过她,知道她是南宫贤妃身边很得力的侍女。

“虞大人,不如这杯奉给皇后娘娘的茶,亦让奴婢代为送上吧。”翠兰先是露出会心一笑,而后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怕他们要借机构陷大人,所以才吩咐奴婢这样做的。”

闻言,即墨贞好似不疑有他,微微一笑便将两杯茶都送上翠兰手中玉盘。而后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端起两杯茶,当先走向陈皇后席位方向。

由于适才给祈帝的那杯茶已然经过重重的检查,所以翠兰奉上的这两杯茶,便未再做过多繁琐程序。

因角度问题,所以即墨贞看见到的只是翠兰的背影,看不到她是否有何小动作。但虞莫孤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的举动,直至见她将敬给陈皇后的茶,转交给蔡女官时,方才微微蹙起眉来。

蔡女官是陈皇后身边亲信,正欲依例取来银针探一探茶汤时,却被翠兰出言阻止。

“这茶不是早已经茶过了么?姐姐直接奉予皇后娘娘便是,这银针平白多入探一次,亦是会影响此茶口感的,未免会坏了虞大人的一番辛苦。”

翠兰此言乍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稍稍回想便会察觉有异常理,反倒让人不禁开始怀疑这杯茶有何问题。

“妹妹此言怎地听来有些欲盖弥彰呢?难不成这杯茶,被另外动了手脚不成?”

原本由贤妃的宫女来送茶便有些不合礼数,而这翠兰又无端拦阻试探,亦难怪蔡女官会有此质问。

“这……这怎么会呢?姐姐不是亲眼看着我一路端过来的么?何曾有机会去动手脚?”

话虽如此说,但翠兰的脸色却明显一变,额角已隐隐浮现点滴汗珠,显然是有些心虚的模样

“既然没有动过手脚,你又何必来拦阻我例行试探?”

已然不再以“姐妹”来客套相称的蔡女官,肃然板起面孔,威慑性地瞪视了翠兰一眼,再次抬手欲将银针探入杯中。

“不可!”

翠兰竟然一把夺回蔡女官手中的茶杯,脸色煞白得再无半丝血色。

“大胆奴才,还不从实招来?”

陈皇后看到这里,终于愤然一拍金漆木椅的扶手,不怒自威地眯起双眸,声调并不甚严厉,却足以吓得翠兰即刻腿软地跪倒,背脊都在瑟瑟发抖。

看到这里,即墨贞唇畔勾起抹讽然冷笑,已然明白公冶雁鸾这次是想要嫁祸给她一个意欲毒杀陈皇后的大罪。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步棋,便是此刻浑身战栗的宫女翠兰,想来早在长乐宫玉酥糕毒计时,这翠兰便已然是被公冶氏收用之人,只是那次并未完全显露或者说未得尽其用,却到这里来等着她了。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奴婢只是听从贤妃娘娘的命令,一切任由虞大人安排……真的不是奴婢要在茶中下毒的,奴婢……”

翠兰已然吓得泣不成声,话亦是说得断断续续,却又足以让人听明白她的意思。

“这杯茶中果然已被动了手脚么?那么下的又是何毒?”

陈皇后冷冰冰地扫向伫立在殿中的即墨贞,又看了眼魏王妃后,将才再次落到翠兰身上,仿若已然洞悉什么,又似乎只是在思量要如何惩治胆敢谋害她的这些人。

“是,是……是鹤顶红……这毒是刚刚虞大人交给奴婢的,只有指甲缝的一点点,都放进了给皇后娘娘的那杯茶里。”

连声音都在颤抖的翠兰,如雨滴落的眼泪已然将身前一小块地面浸湿成深色,好像真的十分无辜又被逼无奈。

“虞司主,你怎么说?”

翠兰的戏已然演完,陈皇后隐忍着凌厉怒气的目光,如箭矢般直落到即墨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