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醮坛期已过去些时日,但清心观却依然客似云来,且大多非富即贵。不过,即便他们个个皆是身份非凡,想要亲见观主国师一面,却可谓难如登天。

除了当今周帝,只怕当世仅有一人,可以踏入清心观,便能得到长空的亲自接见

与前院因信众过多而稍显热闹喧嚣不同,位于后院的清修静室一带则甚是清静,青松翠柳与几树花开如烟霞的合欢花掩映下,更显得意境空远。

位于院落最深处,粉墙黛瓦极为清减的屋子,便是观主平日悟道所用的静室。

与平时难见人迹不同的是,今日静室门外却多了个青衣丫头,那满面淡然的模样,不是染菊又会是谁?

“我原以为,你来到洛城之后,最先要的便会是公冶雁鸾的性命。为何时至今日,你竟还有心与她玩猫鼠游戏般地不急不徐?”

长空知道即墨贞爱喝茶,所以特意从南疆带了她那时最爱喝的秘香银叶来,不过烹茶的本事他却自问不及她来得娴熟。

“难道没听过有句话叫‘杀人诛心’么?仅仅残杀一个人的肉身有何难?你既然知道我与那公冶雁鸾之间到底有多深的仇恨,又岂会不明白我想要让她亦好好体会一下,何谓生不如死的滋味。”

似在专心烹茶的即墨贞声音沉静淡然,总是从容不迫荣辱不惊的表情,亦不见丝毫起伏,仿佛只是在说不相干的事情。唯有她捏着紫砂壶柄的手指上,那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出些许情绪。

无论是被软禁在魏王府中时,所遭受过的种种凌辱,还是被弃万毒谷底时食身噬心之痛,她都会一一向公冶雁鸾讨回来!

“杀人诛心?我的墨儿果然是最狠毒的!”

常人听来明明应当是贬意的一句话,自长空那含着丝宠溺的语气里听来,却犹如在夸赞她何其善良贤惠般。

“哪里哪里,这一切还不是要拜尊驾所赐么?哦,不对,应该说还有一半是要拜魏王府那些人所赐。”

清亮的茶汤被斟入小巧的紫砂杯,即墨贞端到唇前却并不急着入口,垂眸看着那片浅银色的狭长叶片,浮于浅翠剔透的水波上。

如此清浅的色泽,却溢得满室皆飘浮着其所独有的神秘异香。

“据说昨晚那叫韵音的舞姬,在栖鸾院里唱破了嗓子累到呕血,姬无为回来大怒,还为此与公冶雁鸾公然大吵了一架

。那场面定然十分精彩,墨儿未能亲眼瞧见,定会觉得有些失望吧?”

似乎已然习惯即墨贞每次烹茶,都不会主动给他斟上一杯,长空亦不以为忤,很是自力更生地取过紫砂壶,给自己亦弄了杯茶汤来品尝。

“是啊,我只恨未能亲眼。想着向来在人前隐忍下所有情绪的魏王妃,竟然跟魏王在众下人面前针锋相对地争吵不休,那场面必然十分的精彩绝伦!”

即墨贞又轻嗅了一下杯中的浓郁茶香,而后才轻抿了一口茶汤,微合双眸似在等待着什么。

这秘香银叶初入口时,仿佛淡若清水般无味,在软绵温热的水流经喉而过之际,方能感觉到一线清苦直入胸腔。但须臾后在满口齿颊间绽放开来的,则是浓烈奇异的神秘茶香,以及滋味奇妙难言的回甘清甜。

实则今日清早时,即墨贞便已在染菊口中,听到了关于昨夜魏王府那场争吵的具体细节内容。而这些,当然是凌天佑想办法传出来的,显然他亦猜到她会对此很有兴趣。

那公冶雁鸾许是因连日来遭遇太多挫折,而姬无为的“多情”又愈演愈烈,再加上她按时饮食上的“重大改变”,使得她竟抑不住过去总是掩饰得极好的真性情,将心中积郁多时的怨言,全部化成唇枪舌剑地招呼在了她最敬爱的夫君身上。

从未被王妃这般抱怨过的姬无为,又是在侧妃、侍妾及奴仆皆在的众目睽睽之下,自然难免恼羞成怒地亦说了许多重话。

为此,一向凭借家世与自身智谋才学而心高气傲的公冶雁鸾,自然亦被气得不轻。因而就算一时冲动的怨怒过去后,她仍然难免留有心结,不肯轻易去向夫君服软示弱。使得两人连日来,本就有些暗潮汹涌的关系,变得愈加紧张起来。

“对了,你安排让郑真味去给公冶礁做的那些菜,到底都是什么名堂?怎地竟然能让人情绪、身体都受影响?”

起初长空让她想办法安排那位郑大厨进入魏王府的时候,即墨贞还颇有些不愿浪费凌天佑的能力,毕竟他在王府中仅是名奴仆小厮,因为凌幼蓉的关系又有些身份尴尬,行动太多难免会惹人生疑

可是自从郑真味被公冶雁鸾自萧侧妃的潇湘居要去后,这些日子以她收到的消息来看,他那些看似寻常的“特色菜”,着实“功效”非凡!

“正如你所言,魏王府里那些人皆是不好对付的人精儿!尤其是那姬无为和公冶雁鸾两人,皆是多疑谨慎的性子,你既不愿让他们有个简单痛快些的死法,想要以寻常手段去对付自然不太可能。”

即便对于秘香银味的味道已然十分熟悉,但每每喝到即墨贞亲手烹制的茶汤,长空总觉得味道有些与众不同,尤其那分清甜的回味会变得异常绵长。

“所以,寻常下毒的伎俩是不能用的,即便我南疆多得是让他们无法察觉的奇毒,但死后难免会留下痕迹。而且那些毒,即便再慢性的,毒素积累到一定时候,发作起来的样子也难免曝露。”

待第一杯茶入腹后,长空又意犹未尽地再给自己续上了一杯,继续享受那种先回甘滋味。

见长空故意把话说得这般拖沓,即墨贞亦只作不察,亦不去催促,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那里卖关子。

“恩,就拿昨天下午那几道汤饮点心来说吧!看似不过都是最寻常的材料,亦似乎都没有什么毒性,但若长期服食的话,对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似乎刚刚良心发现般,又喝下第二杯茶的长空,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像那玛瑙碧翠盏,以海外之异族之地传来的红果(蕃茄)加上绿豆同煮,虽观之色美尝之味佳,却是大伤元气之饮!而天羽雪梨羹中的鹅肉与鸭梨,同食则会伤损肾脏。至于白玉蜜香豆里的豆腐与蜂蜜嘛,同食则会至耳聋。”

语气很是轻快的长空,所言之事却让即墨贞都不禁瞠目结舌,不想相信那些寻常材料,若是同食意会有如此大的危害。

“那么这样下去,公冶雁鸾岂不是要在找不出丝毫原由的损伤下,一点点消耗尽她所有的生命么?她才二十一岁啊,却要像个无法抵抗衰败的老人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衰弱下去……”

试想着如此可怕到诡异的事情,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连即墨贞都不由得背脊发寒

不过,对于公冶雁鸾,这无疑是罪有应得!

“还有魏王妃当下最喜欢的那道以芹菜和兔肉为主料的炖品,则是有脱发的功效,再加上天羽雪梨的损伤肾脏,想来不必太久,她那一头很是自傲在意的乌黑长发,就会落得一根不剩了。”

长空可不觉得自己这番话会吓到即墨贞,毕竟她可是第一位能够自万毒谷底,东蒙大陆的至毒之地死里逃生的奇女子,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吓到?!

“哦?那若是有机会,我定要去魏王府里走一趟,亲眼看一看魏王妃的‘食补’后的绝世风华才好!”

而即墨贞亦不出长空所料,短暂的震惊过后,便露出隐隐兴奋的期待模样来。

的确,这些同食伤身的东西虽然新奇,但造成的后果与南疆那些千奇百怪的蛊毒比起来,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也。

“是当去看一看,这不正是你所要的诛心之策么?很多时候,的确让一个所恨的人生不如死,更让人有复仇的快感……”

不知想到了什么人或事,长空微阖的凤眸骤然转浓,露出原本蛊王才有的深沉阴郁目光来,犹如千年古井般深不可测,仿佛轻瞥一眼便能将人给吸入、没顶。

“那么,让你想要‘杀人诛心’的那个,又是何人呢?”

即墨贞手上的紫砂杯已空余一枚银叶,她却仍轻轻捏在指尖里,没有续杯亦没有放下。

其实她早就想问他,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夺下大周的江山,难道只是因为他是南疆至尊的蛊王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他那些所谓的族人们么?

不知为何,她心中直觉地不信他是为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坚信他必然有自己的想法在里面作祟!

“墨儿,你不该总是那般聪慧通透,这中原不是有句老话叫作‘女子无才便是德’么?若以此而论的话,你的德行当真太差!”

结果亦如即墨贞所料,长空间又变回那副嬉皮笑脸的荒唐模样,答非所问地逃开了她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