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凌幼蓉那柔弱却透出前所未有坚毅笃定的面容,即墨贞久久无法出声,最终只能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对于一些人而言,只有死亡才是解脱。

曾经的她不也正是如此么?若不是被姬无为弃入万毒谷底“死”了一回,又哪里会有今日这般果敢决绝的她?

“多谢虞大人成全,只要你肯收下天佑,妾身便死而无憾了。”

得偿所愿的凌幼蓉身子顿时一软,缓缓跌坐到石凳上。

“虞大人,容我斗胆说一句,若是当真能有来生的话,我好想做个像你这般的女子

。敢与男子同朝为官,敢与世家贵胄针锋相争,敢与命自身运竭力相抗,只有这样才不负到人世来走一遭啊!可是此生,我已没有这种机会,而且,我当真已然活够了……”

凌幼蓉声音低浅落寞,但看向即墨贞的目光却是毫不掩饰的仰慕甚至崇拜,若非身世凄苦、际遇无奈,或许她亦是能够有一番成就的女子吧。

当凌天佑取了披风回来时,凌幼蓉已然收敛好所有情绪,重又变回那副温柔如和煦朝阳般的模样。

予人融融温暖,却毫不显炽烈张扬。

“天佑,回去好好照顾你姐姐,待有机会,我定会想法子把你们弄出魏王府。”

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即墨贞当真很想留住凌幼蓉,这般历尽苦难折磨却仍心怀善念的女子,这般一心为非血亲弟弟着想的女子,本是不该有如此凄惨下场的。

不过,这世上却往往都是让那些怀有善念的人,却难得善终。

譬如她那只想守着家国安泰,并无侵占他国野心的父皇与母后,还有最爱哄她开心的皇兄们……

虽然难以改变善者难有善终的命运,但她至少要让恶者,自食恶果!

秋风送爽。

随着又一场沥沥秋雨的洗礼,酷暑余热终于渐渐消退下去,亦使得秋高气爽的天色,变得分外湛蓝。

魏王的生辰正是在这宜人的初秋时节,往昔都刻意低调行事的姬无为,却有意借此二十五岁生辰之机,提一提最近略显低迷的王府“时运”。

是啊,他不过才刚刚要满二十五岁而已,心思城府却已然比寻常中年之人深沉数倍。

只因是生在天家,自幼便要面对无止尽地阴谋构陷,看尽人情冷暖,以及在名利权欲之下的所,有人性阴暗面!所以,他亦不得不让自己的心变得阴沉,不得不学着如何以算计他人来求自保,直至一步步从任人欺凌的卑微皇子,走到今时今日的魏王之尊!

但是姬无为的野心却绝不会止于此,过去二十余年的明争暗斗,让他愈加明白权势的重要性

。对他们这些参与到皇位之争的皇子而言,若是不能站到最终的权利之颠,更等同于沦为任人宰割的败寇!

在他多年来借长曜王之名的多方经营下,明里暗里投向他的已不在少数,不过这其间他最重视的自然是那些暗中培养起来的势力,因为那些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虽说办生辰宴是面子上的事,对暗中私有势力的影响并不大,但姬无为既是心怀野心之辈,自然要随时树立形象威信给那些宗亲大臣们看。在隐藏部分实力的基础上,亦要适当展现些实力出来,好让众人知道他亦是堂堂龙子、显赫亲王。

碍于魏王妃仍在禁足期,姬无为便命人转告她不必出席这次的生辰宴,但已然身在魏王府里足不出户许久的公冶雁鸾,又岂会错过这难得在人前露面的机会?

哪怕仅仅是让那些以为她如今情境凄凉的人,亲眼看看她依然是雍容端庄的魏王妃,她亦要穿上最华美的衣裙,神采奕奕地到宴上去走一遭。

“王妃,您只要在席上一露面,今天费尽心思打扮的那些庸脂俗粉,必然立时便被比到了泥土里面去!”

边为主子整理迤逦如水波般的锦绣裙摆,佩儿边巧舌如簧地说着主子最爱听的话。

“怎地,今日又有哪个小贱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惹王爷注目了么?”

公冶雁鸾的视线虽还落在镜中那张纯善雍容的丽颜上,心思却已经被佩儿的话引了去。

那神似“虞莫独”的舞姬韵音至今还卧病在床,算来算去还能陪同魏王出席宴会的,便只剩下萧侧妃与凌侍妾了。

“奴婢怕惹王妃您生气,可不敢讲。”

明明故意调起话头的佩儿,如今却装出一副为难状来。

“你现在不讲,待会我就见不到那些碍眼的东西么?说吧,不责罚你这狡诈油滑的丫头便是!”

小拇指上带着镂花镶碎宝石金护甲的公冶雁鸾,抬手轻轻抚了抚被疏理得一丝不乱的发鬓,勾起抹揶揄浅笑

“多谢王妃宽洪厚待!”佩儿极为乖巧地先是福了福身,然后才面露同仇敌忾地道,“萧侧妃今天打扮得还算中规中矩,但那凌侍妾则好生不知收敛,特意穿上了前几日才向王爷苦苦求来的云裳阁新衣裙,据说还是天没亮便开始准备,光是在那发髻与妆容上下的功夫,就足足花了近三个时辰呢!”

听佩儿这么一说,公冶雁鸾愈来愈暴躁易怒的脾气,登时又火冒三丈。

如此,她自然免不了又是对凌氏一通恶毒咒骂,并张罗着让婢女们在金玉满头的发髻上,又多加了几支鎏金簪与流苏步摇。

一个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只是因不懂巧言讨好而始终未受重视的婢女,壮着胆子难掩担忧地道:“王妃,自从邬大夫前阵子说您忧思过重,所以头发极易脱落起,已经许久未在发髻上用过这么重的头饰了。突然用上如此多沉重金饰,奴婢只怕……”

不提已烦扰公冶雁鸾多日的脱发之忧还好,一提起即刻让她才勉强压下的郁火,再度高涨而起。

“你这贱婢!难不成是怕我用多了金饰,会累得整张头皮上的头发全被坠下来不成?!自己到外面去掌嘴,我没说停便不准停!”

抬臂怒指向门口的公冶雁鸾,直气得脸色泛青,哪里还有往昔半点雍容之气?

那因坦白直言而遭受重罚的婢女,哪里还敢再多说半个字?

她如今已然不知道主子想听的到底是何话,只怕多说多错,再丢了性命,只得老老实实地到外面去自行掌嘴。

“王妃何必要为这种不懂事的贱婢动怒?奴婢这就再为您加个御赐的紫玉玛瑙钗,让那凌氏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雍容华贵!亦让她知道知道,她自己的身份都不及您的一根头发尊贵!”

佩儿向来最是伶俐擅恭维的,立时翻出那支极有份量的发钗,轻轻插入魏王妃已满是珠光宝气的头顶。

“恩,这还差不多。”

看着镜中金光灿烂耀人眼目的奢华头饰,哪怕隐隐觉得仿佛重愈千斤,直坠得两边太阳穴微微发疼,公冶雁鸾却强行忍下那不适。

见主子满意,佩儿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溢美之辞来夸赞,在她眼底闪逝而过的一抹异芒,却无人来得及扑捉到分毫

由于是算准了临近开宴的时辰,所以当公冶雁鸾来到魏王生辰宴大殿时,受邀而来的众宾客基本都已入座。

“哟,这不是魏王妃吗?许久不见,王妃虽消瘦不少,但却是更见贵气了!”

女眷席中最先出声的招呼的,乃是兵部尚书夫人上官瑶,只是那语气中却明显带了丝暗讽意味。

“陈夫人倒是又丰腴不少,只怕尚书大人如今已然难堪陈夫人的贵‘重’之身了吧?”

公冶雁鸾被过重发饰坠得高高昂起的头颅,高傲睥睨地扫了眼上瑶圆润的面庞,一针见血的话直刺其心。

由于历代周帝偏好风雅诗词歌赋,对女子之美便渐渐偏于崇尚轻盈飘逸,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姿。所以使得整个周国皆开始以瘦弱为美,这当面直指某女子过于丰腴、斤两过重,无疑是对其极大的侮辱!

这便难怪上官瑶立时被气得面色涨红,却又一时间找不到言语反击。

“魏王妃不是还在禁足中么?虽说这生辰宴是办在魏王府里,但王妃如此身穿华服、头顶贵饰地张扬出席,未免多有不妥吧?”

见母亲受辱,陈芷萱自然要出言反击一番,更何况即便抛去两家恩怨不谈,她与魏王妃亦早有过结在。

“皇上只是让我在府中思过,又未曾限制穿衣打扮,陈小姐这监督得未免有些宽吧?更何况,我身为魏王妃,出席夫君的生辰宴,又岂能不郑重其事?”

若陈芷萱这般官家小姐,公冶雁鸾还不放在眼里,但当扫到坐在其身边的女子时,心头的火顿时熊熊高燃而起。

径直迎上公冶礁目光的即墨贞,不仅不闪不避,竟还勾起抹妖娆清媚的璀璨笑容来,直耀得暗中关注她的众男子,直看得目眩神迷。

但她那双远古寒潭般深邃难测的黑瞳,却映出冰剑霜刃般寒列冷酷的光芒,好似能看透任何人的心思般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