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强走后,阿惠也吃了几口早餐,就开始洗被单,本来是有洗衣机的,她怕洗不干净,就决定手洗,看着血渍慢慢褪去,她心里的害怕也在慢慢减少:血都流过了,还怕啥?

许婶早早就起了床,穿好衣,梳洗完之后,也帮老伴也整理了一番,就用轮椅把他推到客厅,和他一起在那里候着儿子和儿媳来给自己敬茶。但是等到太阳都升起来了,还没见人来。心想,是不是昨天晚上太过火了,到现在还没起床,等吃过早饭去瞅瞅吧,果真因为那个还没起床的话,我这个做妈的也不能不管,年轻人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许婶只简单下了点青菜面条,就着辣白菜吃了两小碗,又喂老伴吃了一小碗,然后把老伴推到外面的院子里晒着太阳,自己来到新房门口,发现门果真还关着,但是大门已经打开了,她走到大门口往外瞅瞅,发现许志强的车不见了。才明白过来,原来儿子早起来去跑出租了,除了心痛儿子,又觉得儿子也真是不懂事,早上起来也不说先带着媳妇来问候自己的父母一声,倒自己先跑出去了,不想着父母,也该想想新媳妇嘛,刚结了婚,多陪陪媳妇,然后再去挣钱也不迟,不然新媳妇脸上也过不去呀,该埋怨自己的丈夫不够体贴了。不过儿子从十年前就开始厌恶女人,说不定这么早就出去是因为不想和媳妇待在一起,也说不定昨天晚上俩人根本没同房,想到这儿,许婶的心咯噔一下,不行要赶紧确认一下俩人昨天是不是真的睡在一起,而且有没有那个。

婚房的门只是关着,轻轻一推就推开了,许婶站在外面往里面大声道:“慧慧,可起来了?”

阿惠听见婆婆叫自己,就赶紧从卫生间出来。差点叫了声阿姨,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改口叫了声“妈。”然后又赶紧帮许婶倒水。

“妈,你喝水。”

听着阿惠叫自己妈,许婶激动得差点掉了泪,自己也终于做了婆婆了,说不定过不久就可以做奶奶了。

“手怎么这么凉,是空调开得不够还是衣服穿少了。”许婶接过阿惠倒的水的时候,不经意挨着阿惠的手,发现那手如石头般冰凉,就握住她的手道。

“哦,不是,这屋里挺暖和的,我衣服也穿得够,就是刚刚在用冷水洗东西。”

“这可要不得,新媳妇进门头天起来就洗衣服,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家虐待你呢,放下别洗了,待会我来洗啊。”许婶依旧用自己的手暖着阿惠的手笑道。阿惠按礼数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应该是去给婆婆公公打招呼而不是躲在家里做家务,对此,许婶想,到底是没爹没妈,缺少这方面的教导,因此心里不仅不责怪她,反而升起对她的怜惜,也想,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亲闺女。

阿惠的手被许婶握着,听了许婶的话,屋外的太阳仿佛也照进了心里去,她赶紧笑道“不要紧,就只有一件被单,洗得差不多了,所以就不劳烦妈了。”

“被单?可是昨天新铺上去的。”

“唉,是。”听婆婆问自己,阿惠脑子里又闪现出昨天的一幕幕,羞愧和害怕又涌上心头。赶忙低下头去。

许婶是过来人,一下明白了,也总算放下心来。同时发现阿惠的脸色不太好,想着是不是年龄还小,身子又弱,经不起折腾的缘故,看来得好好帮自己的这个儿媳养养身体了。

“你还小,孩子的事不急啊,身体要紧。”许婶依然握着阿惠的手,温和地道。

阿惠听后感到一阵窘迫,然后抽出被许婶握着的手,道:“唉,妈,你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去做吧。”

“吃了,吃了。待会你收拾妥当,咱们娘俩出去转转啊,你也去认识认识街坊邻居,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往后有事的时候,还可以找他们帮忙。”

“唉。”阿惠应道。

“我先出去照看着你爸,你什么时候收拾好了出来叫我一声……对了,那个被单既然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就用洗衣机洗吧,免得冻手。”

“唉。”

许婶嘱咐了阿惠一番就出去了。

望着许婶出去的背影,阿惠想自己从5岁起都没叫过谁“妈”了,现在突然这样称呼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妈”,不仅不觉得别扭,反而觉得自然,好像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是母女了一样。想着想着,阿惠心里变得愉悦起来。觉得自己也是有妈的人了。

就听妈的,用洗衣机洗吧。阿惠走进卫生间望着大盆里还没清洗干净的被单,对自己道。

等到阿惠到院子里晾被单的时候,发现婆婆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原来许爸刚才又尿在了裤子上,现在许婶在卫生间帮他整理。

被单上散发着洗衣粉的芳香,阿惠嗅着香味,沐浴着阳光,伸展着筋骨,现在身上还有酸痛。她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了哥哥,他和姑姑还有玄玄现在应该上火车了吧。哥,我在这里会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阿惠拿出手机给哥哥发短信。

恩,记得多朝家里打电话。阿贤回道。

恩。

小络她也在院子里晒太阳吧。阿惠又想象着小络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样子—莲婶子在旁边绣鞋垫儿,而三毛把头枕在她的脚上睡觉。

而想到小绎的时候,她的心猛地一沉,有种想流泪的感觉。从懂事的时候起,她就经常做着嫁给马小绎的梦,但是现在她却嫁给了别人,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再见他,更别说再去做那样的梦了。

“闺女,你过来一下。”

阿惠一回头,看见婆婆在站在正屋的客厅门口笑着向她招手。

“唉”她应道,然后几步走了过去。

许婶拉着阿惠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递给她一个存折:“你没来我家的时候,强子都是把钱交给我保管,现在你来了,我就把它交给你了,这里面都是强子这些年跑出租挣的钱,置办婚礼和新房花去了一部分,现在总共还剩下几万,花在哪里,花多少,全凭你安排。”

许叔在患上偏瘫以前,是个京剧迷,年轻的时候还是省京剧剧团演员,据说,许婶当年就是被他那俊俏的小生扮相迷倒的。在那段黑暗而动荡的时期,剧团不幸解散,他也转型成了一名汽车制造厂的工人。而许婶一直在t城一家食品加工厂工作直到退休,如今老俩口都领着退休金,吃穿消费上也并不需要儿子操心。因此存折里的钱从许志强那里来,又到了许志强那里去。

“妈,还是您保管吧,花钱方面还是您做主。”阿惠觉得自己刚嫁到这个家,年纪又小,管理钱财有些不妥当,就推辞道。

“拿着啊,从此,这个家就是你做主了,大门钥匙也给你。”许婶硬是把存折塞到阿惠手里,又从衣兜里拿出大门的钥匙给阿惠。

“我……”阿惠依然不好意思接那些东西。

“你能嫁到这个家来,妈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地了,妈乐意让你当家。”许婶拉着阿惠的手,红着眼睛道,阿惠想,既然妈这么信任我,就答应她当这个家吧。

见阿惠接了这些东西,她又拿过桌上一个陈旧但是精致的锦盒,盒盖上还有牡丹盛开的刺绣。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

“这是强子的外婆陪嫁给我的,如今就送给你吧,权当我这个做婆婆的一份心意。”

“唉,谢谢妈”阿惠觉得是长辈的心意,拒绝不太好,就收下了。

“咱们俩名为婆媳,但我心里是把你当亲闺女看待的,所以谢字以后咱就崩提了啊。”许婶握着阿惠的手道。

“哎。”阿惠鼻子一酸,说话都带了哭腔,每一个从小没有母亲的孩子都是能理解阿惠为什么想哭的。

看着儿媳如此乖巧懂事,许婶的心里乐开了花。

许叔患了偏瘫之后,智力和记忆都出现严重退化,行动也不便,许婶就尽量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但是有时候许婶需要离开他却忙别的,比如去菜市场买菜或是去居委会开会,就会把大门锁上,把许叔独自留在院子里或者屋里。他虽然有时候会忘记许婶是谁,但是已经形成了对她的依赖,许婶只要离开他片刻,他就会变得狂躁不安,大声哭喊,或者是出现大小便失jin的情况,后来许婶发现,只要旁边播放了他最喜欢的京剧,自己在不在,都是一样的,许叔都会踏踏实实地坐在轮椅上,甚至跟着收音机哼起京剧。所以许婶带阿惠去拜访街坊的时候,许叔就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着京剧。

“先王爷坐江山风调雨顺,全凭着驾下的武公卿,凭刘伯温阴阳有准,武仗着臣先祖开国元勋,常遇春、胡大海百战百胜,……”

走出院子的时候,阿惠回头看了院子里的公公一眼,突然也同情起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