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焕钻进了床底,往那四个角落里都找了一遍,弯腰弓背爬了一圈,哪里有什么虫鼠洞看见?倒是里面因了积满灰尘,鼻子有些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wWW!QuANbEn-XiAoShUo!CoM心中大失所望,嘴里嘀咕着见鬼了,悻悻地又爬了出来。刚露出个头,却正对上许适容蹲在榻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刹那间,一个惊异万分,一个惊惶不备,两人四目相接,默默相对无言。

许适容那日一时兴起,不过随口诓了下杨焕,自己便也丢到了脑后。万万也未想到此人竟是信以为真了,几日过去了还念念不忘地当真爬进床底去找老鼠洞了。见他连身上那套官服也未换下,额角头发上还沾了些床底的蛛网灰尘,忍住了笑,正要说话,那杨焕这时才反应了过来,猛抬起头,刚要说句什么掩饰下,突地只听咕咚一声,额角已是重重撞到了床榻的下延饰边上,却是顶硬的梨木。

杨焕一只手捂住了头,趁势不停叫痛。许适容拉了他出来,扯开他手,仔细看了下他额头,见蹭破了点皮。只听他嚷着痛得厉害,急忙擦去了他脸上沾着的尘灰,又踮起脚尖朝破皮的地方吹了几口气,杨焕这才咧嘴笑了起来。低头见她仍穿了早上见过的那身蓝底粗布衣裳,牵过她手看了下,有些心痛道:“麻草很是扎手的,你哪里做得惯,又不少你一人。明日起在家歇着,不用去了,没得把手都磨粗了。”

许适容笑道:“闲着也是无事,见大家伙都为了修塘忙着,便也去凑个热闹。我编不好袋子,只拿个大针把人家编造好的草片缝合起来罢了。和嫂子们说说笑笑地,一天也就过了。”见他仍是有些不乐意的样子,这才故意皱眉道:“你穿着官服又钻床底下做什么?瞧你灰扑扑的一身,莫道是县太爷钻老鼠洞里,替鼠爷打架审案去了?”

杨焕一窘,张嘴正要又拿瞧见老鼠钻进去胡乱搪塞过去,突听外面小雀敲门道:“大人,前衙来报,县里的徐三爷派人投了个递贴,说是明日要来造访大人。”

杨焕一怔,与许适容对望一眼,见她也是有些疑惑的样子,过去开了门,从小雀手里接过了帖子,拆开看了下,递给了许适容。

许适容溜了一眼,见上面大意便是明早巳时来访,有事相议,冒昧打扰云云,最后是个龙飞凤舞的“徐进嵘”三字落款。

“他不是在通州府吗?跑回这里来做什么!要不要见?”

杨焕又盯了那三个字一眼,皱眉道。

许适容想了下,道:“他既是下了递贴,你去见下便是。看看他说什么。”

杨焕听她如此说,便笑嘻嘻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就听你的,瞧瞧这姓徐的到底打什么主意。”

许适容嗯了一声,想起前次在通州府里与那人的几次碰面,心中突地生出了些烦闷之意。只抬头见杨焕一脸笑容,那烦闷便也一扫而光了。又见他身上那官服的下摆和膝盖上还沾满了方才爬床底的灰,急忙推了出去叫洗澡。

晚间两人躺在**,照例是许适容自己看书,杨焕在一边没话找话,她不过偶尔搭腔两句。片刻,杨焕突地用胳膊支起了下巴趴在枕上,看着许适容问道:“你从前被我弄丢的那方帕子上,我瞧绣了个‘谁适为容’,作何解释啊?”

许适容看他一眼,见他一脸正色,居然还念念不忘那帕子,脑子竟是一根筋到底的样子了。书也不看了,干脆拉了被子捂住头,闷笑了起来。

杨焕见她脸色怪异地扯了被子闷了头,急忙凑了过去掀开被头,却见她正在笑个不停,一下有些不解,挠头道:“你平日总嫌我不读书,难得我今日真想讨教个学问,你又笑什么?”

他不说还好,说了这话,许适容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可怜杨焕满头雾水,等了好一会,才听她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意思就是我不梳洗打扮,是因为所喜的人不在身边。懂了吗?”

杨焕念了一遍,点头道:“果然是女儿家的心思,虽是弯弯绕绕了些,却是说得不错。比如我哪日若出个门没回,留你一人在家,你万万不可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招惹旁人。须得我回来了,才打扮好给我一人瞧。是这意思吧?”

许适容听他竟把这“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给歪成了这般只许打扮给他一人看,旁人都看不得,天下除了他,只怕也无第二人了,哪里还忍得住,又埋头在香枕里大笑了起来。

杨焕虽是不解她何以如此笑个不停,只见她笑,自己也是欢喜,跟着嘿嘿傻笑了会,突地心念一动,扯过了她朝向自己道:“你起先那帕子不是不小心被我弄丢了吗?你再送个给我吧。”

许适容一怔,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用意,面上一下有些涨红,扭头不去理睬。被缠得狠了,这才道:“你要用,我明日去街上缎子铺里给你定做过来,叫你用个够。”

杨焕不依,又扳回了她身子看着自己,这才笑嘻嘻道:“外面那些我用不来。就喜欢用你用过的,闻着有你味道。”

许适容面红耳赤,呸了他一口。杨焕嘻嘻一笑,一下已是滚下了榻,趿了鞋便朝放衣物的箱笼前去,一边走一边道:“我自己去翻翻看,找到了就归我,你不许耍赖。”

许适容大惊,连鞋子也来不及穿,赤脚便下来了要拦他。杨焕见她和自己夺,越发起了兴头,手脚更快,一下已是掀开了她平日放小衣巾帕的箱子,伸手进去便是一阵乱翻,嘴里道:“不送我帕子,小衣小裤的也……”突地却是停下了手,眼睛呆呆地盯着箱底,一语不发了。

许适容见他突地不动了,想是看到了自己前几日里洗净收起的那方帕子。虽是洗过了,只当时心中总觉着有些怪异,本是想着丢掉的,又觉着不妥,干脆便收在了箱子的最下面,就想悄悄地瞒过去了。哪知阴差阳错地被他一阵胡搅蛮缠,一下竟又是露了出来。

杨焕小心翼翼地捻出了那方帕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脸惊诧地举到了许适容面前,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我起先没了的那块吗?怎又压在了你箱子里?”

许适容见他说话之间,舌头都有些打结,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神情瞧着像是又羞又恼的。心中一动,那本想笑话他的心一下也是打消了去,遂一把抢了过来,若无其事道:“我本就有两条这样一模一样的帕子,一条被你弄丢了,这条压在箱底,自己早也忘了。若非你方才掏了出来,只怕一直就要躺着睡大觉了。”

杨焕方才本是怀疑自己那事被她发现了,一时有些无地自容,恨不得墙角真有个老鼠洞好叫他钻进去。此时听她漫不经心地如此说道,又见她眉眼里俱是浅浅笑意,他也是个粗心的,哪里还会往深里去想,一下便信以为真了,那吊得老高的心扑通一声掉了下来,终是长长吁了口气。

许适容见他竟紧张如此,连额头都有些冒汗,又觉着有些心疼,到了他面前道:“不就一块帕子吗,何至于如此紧张!”

杨焕嘿嘿一笑,一下夺去了她手上那块,往自己额角飞快擦了下,这才道:“没甚,没甚,只是以为见鬼了……”说完便顺势塞进了自己衣襟。

许适容见他夺了那帕子又拿去抹额头的汗,待要开口拦住,他已是擦完顺进了衣襟里。只得装没看见,只那笑意却又是一阵阵往上涌,终是忍不住捂住了嘴。

杨焕见她又笑,虽是不明所以,只自己男子汉的形象是可保无虞了,又得了她罗帕,哪里还管那么多。瞧见她仍是赤脚站在地上,过去拦腰一把抱了起来放回了塌上,嘴里不住埋怨道:“地上凉呢,我不过是翻你个箱笼,至于这么着急来拦我。连鞋都不穿,万一冻了,瞧你明日还笑地出来……”

他自管碎碎念,许适容那嘴角却是弯得更高,直把杨焕看得莫名其妙,心中嘀咕这娇娘今晚是中了邪了,否则何以一直笑个不停。又瞧见她脚底也是沾了些尘泥,便拿了块布巾帮着擦,待擦完了,瞧见她一双脚白嫩嫩的十分可爱,趁她不注意顺势又捏了两把,这才灭了灯躺下。只这两人,一个是蒙了被子,回想方才的场景,暗笑不已;一个是摸着自己怀里的那方帕子,不时凑到鼻端偷闻下香气,浮想联翩。呜呼,所谓夫妻同床异梦者,大抵不过也就如此了。

第二日两人如常起了身。杨焕伸手,待许适容给他穿妥了全套官服,套了崭新的靴履,又理正了他的官帽,这才在她额头啄了下,牵了她手一道去用早饭了。

两人吃完饭后没多久,衙前门房便来报徐三爷到了。杨焕记得许适容的吩咐,须得处处表现出自家君子风度,才不会被人在心里看轻。故虽对这徐三爷是十二万分地不待见,面上却也是精神抖擞地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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