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生性好赌,这恐怕是不争的事实。wWw,QuanBen-XiaoShuo,CoM

我是中国人,因此我也好赌。除了布拉格的赌场外,我还去过巴黎、哥本哈根、赫尔辛基、汉堡、阿姆斯特丹、罗马、布达佩斯、巴塞罗纳等等许多地方的赌场。全世界的赌场大约都叫卡西诺(casino),最初我不明白为什么,等到一次又一次地输精光后,才琢磨出来这个名字是何等的准确:cash(现金),no(没有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曲解。

世界各地所有的卡西诺无一例外地对中国人礼遇有加。他们深知两点:虽然就普遍意义来说大多数中国人还不是很富有,但在这成群结队黑头发黄皮肤的chinese赌客中间不乏贪官污吏抑或操纵非法勾当如贩人或贩毒的大富豪;虽然就普遍意义来说大多数中国人还不是很富有,但他们那种愈挫愈奋、屡仆屡起的顽强精神,那种不输光最后一分钱绝不收手的英雄气概,那种悉心钻研各种赌术,孜孜不倦于各个赌场的敬业和执着,仍令卡西诺的老板以至全体员工钦佩感念视之为衣食父母。

他们因此而爱戴和尊敬中国人。

爱戴和尊敬的方式不同,各有特色。例如在阿姆斯特丹,赌客进门都要交验护照或身份证明,由保安人员加以登记,以免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后无从查考。但对中国人不,中国人之进赌场大约相当于一国元首应邀去另一国进行友好访问,哪里还用得着查验护照,一张黄脸就是通行证。特别是你跟一群欧洲人同时进门,他们都在那里依次登记护照,你却分开众人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门口的保镖还对你满脸堆笑地说声:“please,goodluck(请,祝您运气好)!”

那种心情,那种感觉,嘿!真想高歌一曲“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的歌声多么嘹亮。”

布达佩斯是另一种样子——你一进赌场,马上就有漂亮的马扎鲁(匈牙利最大的民族)姑娘迎上前来,她们用标准的普通话向你问好,然后带你到赌台坐下,一边赌一边和你拉家常。

她们都是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是赌场老板为你提供的免费翻译。

布拉格赌场的风景又不同。一般说来,大多数赌场都免费向赌客提供酒水饮料甚至夜宵。但也有一些赌场比较小气,烟酒食物都收费。但对中国人不,中国人只需在单子上签一个方块字,全免。你想想看,仪态万千的金发美女送酒水到赌台前,牛高马大的洋鬼子都要掏钱付款,而你只凭一张黄脸几个爬爬字就可以免单,心情不是仅一个愉快就能涵盖的。

任何一个国家的赌场,相信都能看到我们亲切的黄脸。而在同胞们相对多一些的地方,卡西诺就当仁不让地成了中国人俱乐部。

布拉格就是这样。

平时大家都在为生计奔波忙碌,见面的机会不多。你找一个朋友总也找不到,电话不通,家也不知搬哪儿去了,你又有急事儿,那就晚上去卡西诺吧。你不光会找到他,还会碰见一大帮久违的朋友。

在这里,我见识了各式各样的中国赌客。

有一位在市场练摊儿的福建农民,白天叫卖他从家乡运来的伪劣凉鞋,便宜,50克郎一双。我曾亲眼见他和一位顾客因为退货而发生剧烈争执——顾客买了他一双鞋,穿了三天就坏了。捷克的商业法规定一双鞋半年之内坏了必须退换,但他坚决不退,大吵大闹。直到顾客找来警察,他才嘟嘟囔囔老大不情愿地退了人家50克郎。但一到夜里他就换了一个人,精神亢奋,情绪激昂,时而开心,时而愤怒,在轮盘赌台上输个万儿八千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想起他白天顶着大太阳练摊儿卖伪劣凉鞋,满脑门子都是汗珠,与顾客讨价还价,锱铢必较的样子,心里的滋味很复杂。

有一位北京赌客,我们是一张赌台上的赌友,几乎天天晚上在一张扑克台上赌pass,但我们的交往仅限于赌台之上。他肯定不是做贸易的,因为我在任何一个生意场上都没有见过或听说过他。他性格开朗,嘻嘻哈哈,手气却出奇的臭。别人虽然是输多赢少,但也总有赢的时候。但我从未见他赢过一次,哪怕小小的一次。他的一个大优点是愿赌服输,不急不躁不生气,尽管输得一塌糊涂,还是笑嘻嘻地用英语混着捷语跟发牌小姐聊天开玩笑。

有一回他坐在我旁边,发牌小姐发牌完毕,他细心地一张一张捻开,竟是一副四带一!

他高兴极了,把牌一扣,怡然自得的吹起了口哨——捷克的舞曲:啤酒桶波尔卡。

我连一副小对儿也没有,早pass了。

发牌小姐含笑问他:“好牌?”

他得意地说:“ofcourse(当然)。”

发牌小姐一张一张翻开自己的牌,竟是一副傻牌!

欧洲pass 的规矩除了大对儿压小对儿,三头(三张点数一样的牌)压双批(两个对儿)四喜(四张点数一样的牌)压三头,黑桃同花大顺(黑桃10jqka)为顶天外,还有一个大概与港台及大陆不同之处,只要庄家是傻牌(没有对儿,连k和a也没有),只赔赌客前面的注儿,那是没多少钱的。

他气恼地连连用扑克砍发牌小姐的手。

发牌小姐娇滴滴地捂着手作势呻吟。

接着又发牌。

还真不错,他是一副双批,两个q两个5。

他又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发牌小姐翻开自己的牌,竟是三个a!

下的注儿被全部收走,气得他对着发牌小姐大叫:“beautiful mafia(漂亮的黑手党)!”

小姐笑靥如花地说:“l am sorry。”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仿手枪的打火机,往赌台上一拍。

小姐笑着发牌。

也奇了怪了,他今天手气格外地好:一副同花顺!

他不吹口哨了,全神贯注地看着小姐一张一张翻开自己的牌。——小姐的手气比他还好,又是一副傻牌!

他一下子跳起来,从赌台上抄起手枪对准发牌小姐就扣动了扳机,枪筒里冒出一股一寸长的火苗。小姐抽搐了一下,捂着胸口作中弹状,摇晃着伏在赌台上。

赌客们都哈哈大笑。

谁都知道,由于种种原因,中国社会成了一个缺乏诚信的社会,中华民族也成了一个缺乏诚信的民族。正像一位新华社记者在暸望杂志上写的那样,“从假烟假酒假文凭到假冒伪劣商品,从股市造假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会计师事务所等中介机构‘蛇鼠同穴’,从企业三角债雪球般愈滚愈大到普通人恶意消费透支,从为人师表的教授剽窃他人著作到足球场上‘狗吹黑哨满天飞’,以至于从不题字的朱镕基都破例为上海一所会计学院写下了‘不做假账’的校训。”但同胞们也不必悲哀,诚信对于中国人并不是绝对的一塌糊涂,绝对的乏善可陈。西谚说:门关上了,总有一扇窗子会开。在赌场,中国人的诚信品格堪称典范。

我认识一个北京人,此君除了对卡西诺严守诚信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讲诚信。1992年前后国内内需很差,加上国际制裁,取消了很多订单,纺织品大量积压。他因利乘便,不掏钱就骗来了大批集装箱,从此便一头扎进卡西诺里再不肯出来。有一本介绍卡西诺的书中说,一个赌客只要连续赌15分钟,卡西诺老板就有了利润。

他曾创下了苦战48小时的纪录。

他并不清楚他那些集装箱里装的都是什么货,经常是输得没钱了,便着马仔去打开一个集装箱看看是不是应季的货,是就低价卖掉,把钱赶紧送到卡西诺去。因为永远不会返款,所以价格极低,通常都低于成本价。不管他走进布拉格任何一家赌场,只要老板在,都会亲自出来招呼。两人握手寒暄,像一对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有一个晚上,我眼见他输掉了五万美金,已经弹尽粮绝。低价卖货也是明天的事,大半夜的去哪里找客户?这时卡西诺老板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保镖,保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密码箱。老板笑着问他今天是不是运气不太好?他说是你的运气太好了。老板笑了,挥手让保镖上前打开密码箱,里面是整整两万美金的筹码。老板说你拿去赌吧,算我借给你的,我希望你这次的运气比我好。

连借条都没让他打一个。

此事轰动了布拉格华人社会,大家议论纷纷,各抒己见,但有一项共识:中国人的诚信征服了卡西诺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