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男孩坐在海滩边的岩石上,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听着海水拍打岩石的声音,轻轻哼着歌儿,悠闲惬意的模样叫人完全看不出他现在的处境实与囚徒无异。

海滩上来往的游人都会受到他俊朗外形的吸引,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接着会对其气质的冷酷感到惊讶不已,最后带着感叹与畏惧匆匆走向远处。即便没有透视的能力,他们也能够感觉出来,在那幅犹如艺术品般jing致的皮相下,隐藏着一股世间最凶暴的力量,正在蠢蠢yu动。

明寐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到底在这片虚幻海滩上坐了多久。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有时他觉得自己似乎只在这个地方待了几秒钟,有时又好像他已经停留了好几年。他已经反复检查过现在的这具身体,结果发现自己的力量没有一点损失。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一名六岁男孩的孱弱身体,不可能承受得住这世间最霸烈的一股力量。他曾做过一次尝试,只不过提起大约一成的力量,身上就爆开了十七、八处伤口,至今也没有愈合。每到ri出的时候,潜伏在伤疤下的火焰就会呼应而起,把晚上刚刚长好的伤口重新迸裂。

所以,他只能忍受饥饿的折磨一直坐在这里,但这不是一种生理上的饥饿,而是想要走动、想要奔跑、想要尽情舒展身上每一寸肌肉的饥渴。他渴望一场战斗,但是等来的却是一场无尽的噩梦,每天的ri落,是他最开心的时刻,长长的沙滩和所有的海水都会沾染上血红的颜sè。在那一刻,涛声灌耳,鼓角争鸣,咸咸的海风扑在面上,仿佛可以闻到血的味道。一瞬间就让他如饮甘露,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一齐张开,释放出积累了整ri的郁闷,重建豁达的心境。

就在这看似永无休止的反复循环中,明寐感觉到了一些小小的变化,他的身体似乎渐渐的在长大,而这个幻境的力量慢慢在减弱。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变化越发明显。当他的身体长到大约十三岁左右的时候,伤口便不再迸裂,他也用不着再继续枯坐下去了。

明寐缓缓站直身子,尝试转动内息,周身骨骼噼噼啪啪,不绝发出轻微的爆响之声。猛一扬手,五股真气破空飞出,把海面犁出五道深沟,远及里许。大量海水蒸发成烟,受爪劲所逼,笔直腾起,犹如一排排撑天玉柱,又似宝剑寒气凌凌直刺云霄,霸气森然,煞是壮观。

明寐脸上却露出不满意的神sè,握起拳头又再放开,咕哝道:“这个身体也只能发挥出三成功力,我是不是再坐上一阵?”根据这段时间坐枯禅的观察和经验,他明白那个一直没有现身的对方的力量正在不断衰退,如果自己有耐心一直坐下去的话,这个幻境迟早会自动崩溃;或者,对方会在功力消耗到一定限度时,主动现身求战。

不过根据堕落幻境之前的对峙经验来看,明寐认定自己的对手绝对和乌龟有亲缘关系,不可能做出那种沉不住气的行为。他相信如果自己不采取主动的话,对方肯定会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悄然撤退,让自己吃个闷亏。

真要出现那种情况,他可就亏大发了!堂堂少林虎王,生受了一番折磨,却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机会看到!这话传出去还不笑全世界人民的下巴。他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他不能再等待下去。他要用自己的手,把那只该死的乌龟从藏身的壳里揪出来,一寸寸地撕碎!不如此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

“我来了,你该觉悟了!”

对着天边的夕阳发出豪言后,明寐转身沿着游人的足迹朝城市走去。

走着走着,突然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个人走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穿黑sè唐装的保镖,像墙一样围着他、带着他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移动。

他抬头瞪着这些人,顺着一张张表情刻板的脸扫过去,赫然发现了几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霎时间,一股睽违已久的烦燥情绪涌上心头。

“不要这样围着我!”明寐听见自己在尖叫:“我不需要你们,我不想要你们待在我身边!你们这样围着我,我能看到什么?滚开!滚到一边凉快去!你们这一群木头!我不需要你们!”

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有变化,明寐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一个孤单的隐形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看着自己,他们只是在保护一个虚无飘缈的头衔。他的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顶冠的“明家长孙”、即“ri月财团继承人”这一头衔。

这种想法让他更加生气。他立刻挥动拳头,把身旁这些不听话的家伙打得东倒西歪,拔腿冲出了黑森林的包围,逃向远处。

“少爷,危险,请你快回来!”一个大喉咙在他身后紧张地叫唤。

明寐回头一瞧,看见那些黑衣大汉的领队追了上来。当下跑得更快了,还抽空冲后面的人做了个鬼脸。对方又气又急,再也维持不住酷酷的扑克脸,刚直的五官线条全扭曲了。

明寐看得大乐,力量不断地涌上来,脚步变得更加轻盈、迅疾。很快的,所有的叫喊声都被他抛在了身后,脚下扬起的漫天尘土也淹没了追兵的身影。越来越快的奔跑渐渐激发出他本能中追求“速度”的狂热的隐藏基因,无视一切障碍,在高楼林立的大街上尽情飞奔,强风呼呼地掠过耳畔,仿佛充满鼓励的喝彩声,他耽溺在极速快感中……

突然间,一团黑影如炮弹般迎面飞来。它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以致明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趋避动作,只能张开双手,像守门员一样把这件天外来物紧紧抱住。强大的冲力将他上身往后推去,双脚却还在继续向前迈动。上下身不能协调运动的后果,就是整个人失去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

明寐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吃了一惊。怀里抱的竟然是一个圆溜溜的人头,须发贲张,死不瞑目,赫然是那群黑森林保镖的首领,在背后追着叫他“少爷”的那个人。

他顾不得胸前的疼痛,抬头向前方看去。一群穿着华贵的绅士和贵妇人正在向他逼近,他们每个人的面孔白得如同骷髅一样,皮肤紧紧的绷在脸上,嘴唇沾染着奇异的紫红sè,对他笑的时候露出烂成一团的黑牙……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人都是他的亲戚,他们是来杀他的……

起初他感到有些害怕,但现在愤怒的感觉要比恐惧来得更加强烈。

他站了起来。对着那些堕落成饿鬼的贪婪亲属露出蔑视的眼神,现在的他和过去不同了,历史不会重演。他握紧了拳头,迸发出紫红sè星火,跟着就在他拳头周围汇流,化作一团深沉的可以吞蚀万物的墨黑光球。

“别烦我,”他冷冷的说,他的语气和拳头上的乌芒震慑住了对面的那群饿鬼。但这只持续了一瞬间,贪yu帮助他们战胜了恐惧,像一波浊波般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该死的垃圾!”明寐把拳头往后拉,突然又停了下来。不对!有什么事情出错了!光球在他眼皮子底下再次改变了颜sè,由墨黑褪成紫红、深蓝,最后变回了红sè。火焰的亮度也不断转暗,像烧到尽头的烛芯一样,火苗挣扎着跳闪了几下,终于化为乌有。

饿鬼们开始大笑。为首的家伙冲上来,手一挥,把他打倒在地上,指甲抓破了他的皮肤,刺痛、麻痹的感觉从伤口蔓延开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让他没办法呼吸。

他现在趴在地上,挣扎着呼吸。有人踢了他一脚,他感觉到有毒的指甲划过他的脊背,刨起道道血肉。更多的拳打脚踢如雨般落在他身上,把他打得在地上打滚,因为吸进尘土而剧烈的咳嗽,努力的试图用手臂护住脑袋。

“救命!”他大喊着。“来人啊,救救我!”

黑森林保镖首领的脑袋滚到了他的面前,被人践踏过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犹如冷笑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不需要我们,这话还记得吧。”

一只鬼爪揪住了他的脑袋,让他感到一阵剧痛。虽然他看不见,但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尖锐的指甲刺穿了头皮、正在一点点地压进以坚固著称的颅骨,随着毒素侵入脑部,他慢慢的开始失去意识。许多只手将他压在满布尘土的地上拖着,撕扯着他的血肉、丢进嘴里贪婪地大嚼起来,他们将会吃掉他的一切,连同灵魂一起,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谢月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做出选择。

一边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一边是情同手足的主子。虽然她目前的神智不太清醒,记不得三人的关系,仍感觉到自己与这两名女子有种莫名的亲近,似乎在冥冥之中互相吸引着。那是一种亲人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反对谁的意见都不太好。内心经过一番挣扎后,她把目光停留在宕冥脸上。

在这个男子面前,她心中充斥的只有害怕,就如一个无知的孩童面对着严父,除了服从以外,她兴不起其它任何念头。

她忽然挣脱了谢晴空的怀抱,像一个朝圣的信徒般仆倒在宕冥脚下,五体投地,无比顺从的说道:“一切遵照您的意志。”

天娜和谢晴空对望了一眼,都自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形容的惊骇。然后一起转头望着宕冥。

宕冥正要弯腰去扶谢月,忽然身上压力大增。一抬头迎上了两名女子质问和怀疑的视线,可是除了挠头苦笑外,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谢月突然改变态度,竟向他膜拜顶礼。就算是想转移天娜和谢晴空的注意力,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吧?

他却忘记了,在亚的斯亚贝巴市的时候,为了在不伤人的前提下压制少女的暴走,他曾经使用了“大自在天鬼眼术”,来折服其反抗意志。这一举动当时就在谢月心底埋下了绝对服从的种子,在经历死亡的刺激后开始萌芽,直到此刻,面对选择的巨大压力终于强迫它破土而出。

“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谢晴空像被踩到尾巴的老虎一样咆哮起来,狂乱的愤怒在她眼中酝酿着纵贯天地的风雷。

宕冥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说着,他弯腰就想扶起谢月。“别碰她!”谢晴空厉声阻止他的动作,“你要敢再碰我妹妹一根指头,我就杀了你!”

宕冥一呆,他感到谢晴空身上冒出了杀气,不像是随口说说的样子,伸出的双手顿在了空中。短短的一瞬间,他心底涌出一股强烈到近乎愤怒的委屈情绪——他做错了什么?让她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不信任感,竟然真的起心想杀他!这实在是莫大的侮辱!

在谢晴空眼里,只见他的脸sè忽然透出几分青惨,一向稳定的大手,手背上的暴露的青筋突地动了一下。往前一伸,搭上了谢月单薄的香肩。

“你好胆!”

谢晴空见宕冥竟然对自己的jing告置若罔闻,勃然大怒。左手一抖,“飕”的一声,电流已化作长鞭,向他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

天娜大惊,却被力场里干瞪眼没办法,心急如焚。

宕冥不避不让,鼓起护体真气,生受了谢晴空一记鞭笞,把粗逾儿臂的电鞭震了个粉碎。残余的电能反激回去,谢晴空只觉左边半个身子一麻,膝盖发软,眼看就要跪倒在地。

不肯在宕冥面前出丑,谢晴空右掌疾拍地面,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运转内息,消除身上的麻痹感。如此一来,不仅不会堕了己方气势,反过来还可以居高临下俯视对方,更显威风。

然而,当宕冥抬头望来时,谢晴空那一点用来自我安慰的得意劲霎时灰飞烟灭。他人明明是站在地面上,给人的感觉却仿如立在崇山之颠,雄伟威武的体型,炯炯有神的眼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慑人气势。虽然她高高的飘浮在空中,心头却油然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奇异感觉,令她倍感挫折和无奈。

虽然斗志全消,可谢晴空天生的倔犟劲使她不甘心就这么认输,还想再挣扎一下。宕冥看出了她的心思,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唵!”

谢晴空脑中“嗡”的一响,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弄清楚,就觉得自己的身躯仿佛变成了一块沉重的岩石,不断地往下坠落、坠落、坠落……仿佛永无止尽,怎么也没办法停下来,心里无比的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身体一震,心脏跟着咯噔一跳,忽然发现自己双脚已经踩到了实地。那一瞬间,她只觉欣喜若狂,内心一阵剧烈地翻滚,鼻子痒痒地,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叮叮咚咚地从眼眶里一颗颗涌出,滚下面颊。

没料到她会哭出来,宕冥睁大了眼睛,满面的惊愕。肚里准备好的一篇严厉训辞,被这股泪cháo给冲得不知去向,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张大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气势都没了。

天娜见他手上搂着一个谢月,眼睛又还盯着人家的姐姐,张大嘴巴只差没流下口水的傻样,虽明知其中不涉暧mei,还是忍不住心头发酸。恼怒地用拳头把护罩砸得“嘭嘭”直响,终于唤来宕冥的注意。

“你管那疯女人去死!”终于被放出牢笼的天娜把满腔怨气集中在食指上,用力戳着宕冥的胸口,恨恨地说。“要知道,你才是我们的队长,拥有最终决策的权力。根本就可以不必去理会她的反对!而且,就算按她说的来min zhu表决,结果也是三票对一票,她作为绝对少数派,必须服从多数人的意愿!如果她仍然固持己见,拒不从命,为我们的安全和行动的隐密xing着想,我建议你——”

收回食指,天娜脸sèyin冷地比了个切脖子的手势。宕冥愣了一下,方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刹那间背脊掠过一道寒流,飞快地大摇其头。

天娜抬起双手,挟住他的脑袋,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得不这么做。她已经把你给恨上了!如果任她离队而去,她可能会在背后暗算你,更有可能落入追兵之手,熬不住刑求而泄露我们的行踪。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你,连我和阿月,包括等待我们救援的明寐,队上所有的人生命都会有危险!”

宕冥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并不重,可天娜最后提到的可能和危险却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到了这时,一直以来缺乏身份自觉的他才隐隐意识到,队长的头衔并不只是一个抽象的称呼。队长的任务也不仅仅是走在整只队伍的前方、倾听每个人的抱怨、在队员发生争吵时打圆场……事实上,这些一直让他觉得麻烦和头痛的事务只是队长所有工作中不那么重要的、琐碎的部分。而那些真正重要的职责,单是目前天娜提示的这一项,就令他感到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压力。

“为了我们的安全,就一定要牺牲她吗?”宕冥思索着,脸上露出犹豫徘徊的神sè。“你说的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但是,那也只是可能而已。仅凭这种薄弱的理由,就要剥夺一个人的生存权利,我——”

“不要说做不到。”天娜抢在前头截住他的话,反问道:“还是说,你要拿我们四个人的xing命去做赌博?”

“我不会拿人命做赌搏!”宕冥握紧拳头,眼中露出恼怒神sè:“生命是珍贵的,一条人命并不比四条人命的份量更轻!”

“那和四十亿条人命相比呢?”天娜步步紧逼:“如果我们死了,此行的任务也就失败了,那后果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听到这话,宕冥反而冷静下来:“她既不愚蠢也不邪恶,四十亿生命的份量,我相信她和你我一样清楚。”放开拳头,他扭头向谢家姐妹看去,轻声说道:“我现在觉得问题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只要她还有一点良心,我就可以说服她。”

天娜看着他的表情,明白自己的挑拨已经失败,虽然本来就没抱太高的期望,但话说到这一步,她也不想轻易放弃,于是追问了一句:“如果你不能说服她呢?”

“那也用不着伤她xing命。”宕冥脸上的自信微笑显示他已经跳出了思考的死角:“我可以把她打晕了背着走!”

天娜为之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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