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跟着那黑家伙狂奔不止,足足三、四十里地之后,我发现雪鸳已经体力透支了,额头上连汗珠子都没有。长时间的消耗体力不怕汗如雨下,就怕汗珠子都干了,等再次冒汗就是虚脱的冷汗了。我赶紧示意停下休息。

“商量下怎么个做法再赶路”,我说道,却发现黑家伙也已经喘不上气了。只好等大家都缓过一会儿再说。

“你跟他说情况,怎么做全听他的”,雪鸳歇了口气之后对黑家伙说道。

在他的描述里,那个倒霉的阿布被关在一个院子里,是当地政府的办公处,他得信去看的时候还关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看守,整个院子大概有十多个治安的人,都有枪。也就是说:我们四个人要么干掉三、四倍于我们的人,要么设法躲过他们的眼睛才可能救人出来。

躲过是不现实的,既然是要犯,看守自然不会疏忽。强行攻击也极其困难,对方人多不说,等我们赶到,部队的人也早到了,也就得再加上两、三个专业的战斗人员。就算经过枪战把人抢了出来,这也只是给更大的灾难开了个头,杀死治安人员和军人抢走了军队的要犯,那军队还会善摆甘休?我们的覆灭也就是紧随其后的事了。

一时也没有主意,好在还有充裕的时间。休整一会儿之后,黑家伙就蠢蠢欲动了,又不好意思太过迫切的催我们,只好以动作表示焦虑。其实我很理解他的心态,心里很佩服这家伙的忠心。换一个没有原则的衰人,这会儿只会忙着为自己寻出路,哪会对落难了的人如此上心。

因为我们都全副武装,有近些的大路也不能走,只能沿着山路翻过一个接着一个的山头。直到天黑了,才放慢了脚步,但并没有停下,借着微弱的光摸索着前行。

“这路真难走”,魁子在后面嘀咕道。树丛掩盖之下,山路根本分辨不清,只能根据路两旁隐约成排的草丛来区分大概。

但他这一句嘀咕,却让我闪现出一个念头来:路上截杀!他们不是要把人运部队去吗?那可不就是一辆车加两、三个士兵?半路杀出可比强攻政府重地要容易得多。

脑海里反复权衡了一番之后,我在一处稍稍平坦些的地方喊住了大家。

“把那地方周围的地形告诉我,哪里有山、哪里有路?”,我对黑家伙说道。

“不远就有山,抢到人就往山上跑,不远的”,他答道,显然还以为是要强攻的,把我的问题当做对撤退时的安全担忧了。

“我要知道具体的,尤其是路,画给我看”,我说完,折了一根树枝递给他。

等到他在地上画完了,我才明白:目的地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勉强能走汽车的路从镇子上穿过,路的一头就延伸到我们所在的山脚下。

“他们会押着人往哪边走?”,我指着图上的路问他。

“这边!”,我一看,正是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

“那还有多远?”我接着问道。

“来得及,我们走得快,大概还有六、七十里的样子”,他说道。

“从我们这里到军队有多远?”我很急迫的问着,雪鸳和魁子一声不吭的等着他一一回答。

“那可远了,得有一百好几十,差不多两百里吧”,他似乎不太明确,但已经是我理想的答案了。

“你仔细听我说,注意听仔细啊:我们不去了……”,话一出口就被他打断了,他猛然跳了起来,转向雪鸳说道:“这,这怎么行,不是都来了,你们救救他啊……”。这个性急的家伙,完全等不得我把话说完,一听到说不去,就按捺不住、神态慌张了。

“不好做吗?”雪鸳靠近我问道。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扭头看着那黑家伙。

“你赶紧赶回去,去和他们说,东西中午送不到就要等另外一个人回来找了,让他们等到中午就别等了。你还要留神看看他们来的车是什么样子的,然后赶紧回来和我们碰头,我们就埋伏在路边上,等车子来就动手,明白了没?”我一口气说完了计划。

“好办法!”雪鸳立即同意了我的计划,魁子也同意了,直说:太好了,不用走那么多路了。

黑家伙终于明白了过来,但又似乎有所顾忌,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欲言又止。

“你去吧,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半路不做”,雪鸳对他说道。

“那好,求你们,拜托你们了!”他边说边开始往路上退。

“千万记住啊:要看什么车子,要让他们最少等到中午,你没赶回来之前,什么车过去我们都不管的啊”,我对他强调道,一来是计划需要,二来也让他路上安心点,别过分担心我们撒手不管了。

“带上这个”,魁子把手枪递给了他,这家伙是没有装备的,俨然一个老百姓的样子。

我正要去制止,因为他此行是不需要带枪的,他拿着枪反而容易出现意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说:我不会用枪。

他拒绝了,开始赶路,走了几步还嘀咕了一句:要是会用枪,我昨天就和他们拼了……。

这让我很意外,吃这行饭的居然不会用枪,而且又能够为了老大去拼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莫非是家里人?

“他是阿布的什么人?”我问雪鸳。

“看马的,他们有十几匹马,都归他养”,雪鸳慢慢的说道。

我的心头又是一阵凛然。这个阿布还真不是一般的黑帮头目,能让一个小角色为自己如此上心,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决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假若雪鸳遇事,我自认为会尽量帮忙,因为受人照料这么长的时间,而且她还在四处帮我打听大姐的消息,怎么说都有些恩情。但我绝不会赔上性命,除非对手是越军。这似乎是我的行为准则,可以死,也可以为别人去死,条件是:对手必须是越军!

“活该,他找我们麻烦,把手下弟兄都害死了,这会儿跑腿的人都没了”,魁子有点幸灾乐祸的说道。

我们没再说什么,找了个相对避风处开始休息,因为计划的调整,我们的时间突然变得很富余,完全可以休息到天亮之后再考虑具体怎么执行。然而,我们此行的准备明显不足,原以为会一直赶路,所以衣服都很单薄,这会儿停了下来,才体会到这夜里的山风竟然很刺骨,草地也冰凉似铁,所有的精力都在试图抗拒寒冷,根本无法休息。

我让魁子生个火堆,他早迫不及待了,得到允许之后很快就找来了一些枯树枝,我看了看四周的山峦,确定与山下的公路隔了很远,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三个人围坐在火堆边,等到身体暖和了过来,大半天的紧急越野产生的疲惫就奔袭而来,没过一会儿,魁子就哈欠连连了。我让他睡觉,自己来照看火堆,等下半夜再换他。

雪鸳似乎并不疲劳,挨近了些,静静的坐着。火光照在她脸上,跳跃出柔美的光亮。她沉沦在某段故事里去了,石雕一般,纹丝不动。

“雪鸳”,我轻轻的唤她。

她猛然回过神来,一双眸子跳着火光看着我。

“你真想救他的命吗?”我低声的问道。

这并非没事找事故意搭讪,等真的行动起来,很多危险是难以预料的,我得根据她救人意愿的强烈程度来做临时的应对。假如只是象征性的帮忙,那可简单,等车子来了,丢个手榴弹下去就算完事,死活就看他的造化。

“不知道”,她沉思了片刻,带着幽怨的语气说道。

这样的回答让我无从判断,也无法再问,只好沉默了。

“我希望他死,只是,只是以前,我被婆家卖到妓院的时候,想好不活了,是他放过了我,换做别人,怕是活不到现在,他一直纠缠着我,但也没有强迫我,直到现在,他看我死了心的不愿意,才可恨起来”,她慢悠悠的像是自言自语。

“那就帮他这一次”,我说道,继续试探着她的态度。

然而她又打住了,不再说什么。

“婆家为什么要卖你?”我不得不主动打破沉默。

“我过门的时候,他们家儿子已经躺在**不能动了,一咳嗽就吐血,没几天就成死鬼了。儿子死了,要媳妇有什么用?就卖了。我一知道是妓院,就从楼上跳了下来,阿布看到了,就让我做了别的”。她解释道。

很显然,她对那个没有成为实质丈夫的男人还有些怨恨,说他是死鬼。这不难理解,某种程度上,他的不幸也带给了她不幸。这也意味着他和她并非两心相悦的结合。

“你家里人不管吗?”我接着问道。

“不说了,都是死鬼”,她很断然的说道。

我大概猜出了她的不幸,这也从另一面很好的解释了她为何要“落草为寇”了。在这举国烽火不息的国度里,这样的身世除了杀人不眨眼的硬闯一条路,或者像阿媚那样用身体换生存,还能怎样?都说众生平等,可命运却不是简单的差异。在强调精神的学说里,幸福是件随处可得的简单事,似乎只要你愿意就行,我倒是想问一句:三天不吃饭还行不行?

人们对幸福、美满之类的意念都不过是生存之后的奢望,尤其是置身于不安定的社会里,生存的艰难足以摧毁人的尊严,所谓的精神财富怕只剩下那些不屑再落下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