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对,显然是来不及的。我给这里的同胞打开了希望的门缝,总不能扔下不管了。只是心里太难以接受这样的情况,原本的美好愿望像似一下子落空了,尽管我知道这里有三十多个同胞,保护他们是我义不容辞的,但还是因为不能一起帮到她们而感觉失落。

“你别急,我有办法的,先管他们”老头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露着很轻松的笑容。

这让我感觉好了很多,我丝毫不怀疑他的话,他一定会有办法的。若不然,我的计划就完全搁浅了,而他瞬间就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三十多人的队伍已经开始朝大山进发,我没有让他们带着枪走,对于他们,有枪只会更危险。他们几乎全是拖儿带女的,这让我暗下决心,嘱咐自己一定要带他们穿过边境去。

我在屋檐下坐了下来,身心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吕布要是和诸葛亮在一起该多好?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我一个愚钝的小兵,只有一支枪,有了老头的智谋,就有了一个可以去尝试的计划,何况吕布的英勇?要是加上诸葛亮那掏不完的锦囊妙计,估计曹阿瞒就混不了那么久了。上苍不照顾吕布,却给了我如此厚重的恩赐,这老头子不但能救我的小命,还能帮我完成自个无法实现的大事。

梅儿也一定是个聪慧的姑娘!我看着昏暗里老头子的背影暗暗想着。

我随后又想到一个问题:要不要让老头子和大家一起穿过边境,我可以独自去找阿姨她们,毕竟过了边境就是安全。但随后决定还是别提这想法了,妻子女儿不在身边,老头子怎么可能独自离开?

真不知道她们躲在哪里,现在是怎样的艰难?我在这种牵挂中沉迷了很久。老头子和矮大哥也都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嚯,没子弹。”老头子摆弄着那四支算是缴获来的枪。

“一粒都没?”矮个子很惊讶。是啊,他们被押着卖命了这么久,如果说这四支枪里没有一颗子弹,心里会怎么想?这或许是莫大的屈辱。

“不可能,我看他们开过枪”矮个子马上补充道。

“就这些”。老头子摊开的手掌上躺着的四颗子弹,我辨认不出这种子弹,但看起来又短又粗,威力应该不小。

“在他们身上吧”矮个子说道,随后他们就进到屋里去搜查尸体了。

我开始慢慢整理接下来的计划,也渐渐的生出不少担忧来。抢卡车、跑公路、而且是这么多的人,怎么看来都近乎是疯狂的举动。但无论我如何思忖,最后都只能是祈祷一切顺利,因为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其它办法。

我甚至想到了有人死去,因为这委实是难以避免的。上次掩护四个人虽然还算顺利,但随后遭受到的猛烈炮火还是给了我很深刻的教训。我可以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决不能低估了越军的厉害。

他们两个失望的出来了,又都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他们没有搜到子弹,四支枪、四发子弹的事实估计让他们萌生了不少懊恼。其实这很正常,对于手无寸铁的百姓,一颗子弹就可以是灭绝一切的压力。

“糟糕!”我突然喊出的声音让他们两个顿时弹了起来,神情紧张的看着我,急切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我忘记了喝水!”我说道,我可是被烘烤了一整天之后又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居然都忘记了喝水。

看不清脸,但我猜得到此时俩人的脸上是怎样一种怪异的表情。身处险境往往使人的感觉风声鹤唳,我这猛然的一惊乍,定然让他们吃惊不小。

“照顾下老人家的心脏”老头子从屋里端出一瓢水递到我面前,低声说道。

“我是真的一整天没喝一滴水了”我尴尬的解释道。

一饮而尽,真是透心凉。这水比任何琼浆玉液都要强上百倍,你若不信,暴晒一整天试试。

老头子又在屋里找出了一些零碎的食物,三个人都分了一些。我拿出肉干分给了他们一点,晚餐就算是应付过去了。老头子让我们两个休息,他来守夜。理由是矮个子明天需要开车,而我要处理随时来临的危险。我们相互推却了很久,最后才决定下来:老头子守前半夜,矮大哥守后半夜,反正一致不同意我来守。

我只好静静的躺了下来,睡觉能够恢复体力,可是几十人的性命系于我的一支枪,能睡着吗?

“你和梅儿怎么找到我的”我轻轻的问。

“你就是有老天保佑的”老头子答非所问。

过了一会儿,老头子知道我还醒着,于是慢慢的说起了那段经历。

有一天下午,那些同胞们栖身的草棚冒出了滚滚浓烟,枪声也陆续传来。老头子马上让阿姨她们收拾了东西藏到我之前呆过的山洞去了。随后就看见了越军搜索了他们的草棚,放了一把火。很快落下的一阵暴雨熄灭了火光之后,草棚就剩下一点残骸了。

越军在附近的山林不断的搜索,他们躲在山洞里不敢露面。等到第二天的夜里,老头子和梅儿一起摸到那片草棚,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越军那几天连夜里也在山坡上安排了哨兵,所以他们没法处理那些烧焦的尸体。但还是发现了一件特殊的东西:那把弓箭,我们一起完成的弓箭,应该在我身上的那把弓箭!

回到山洞后,他们都以为我出了事,梅儿哭得死去活来的,阿姨也陪着默默淌眼泪。

因为越军不断的搜索,那片山林不能久留,老头子就带着她们去到了很远处的另一个山洞,并打算彻底离开。离开之前去看了一眼草屋的残骸,却不料发现了昏迷在灰烬中的我。

他们又留在山洞照顾了我将近一个星期,见我慢慢好转,当无大碍了之后,他们就决定转移了。梅儿坚持要带我一起走,老头子却认为我独立一个人反而会更安全。

他们转移到了百里之外的另一处山洞,老头子尝试去村庄里买些东西,结果就被抓到这里来了。因为年纪大,所以不用去采药,只负责挑选、辨别药材。

我听他慢慢的说着,才想起那山洞里的模糊感觉,却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是他们一点点的将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感觉极其复杂,复杂到无法辨别、不能思考,我就这么静静的躺着,许久之后才发现眼泪一直就没停过。

我记起自己为他们垒那座空坟堆时埋进去的称呼:爸爸、妈妈、爱妻。虽然不曾想过,却是恰当之极。给予生命者为父母,他们可不就是吗?

人生于世,总会碰上对自己影响重大的一些人,或忠诚贴心、或邪恶歹毒,全然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他们就被安排在你必经的某个路边,等着你一头撞上。想到这些,我又开始怀疑自己前生是否曾青灯下、佛像前敲过数十载的木鱼,若不是,怎么能在异国他乡的莽莽山林里碰上他们?至于倒霉到巡逻一次边境就陷入这该死的越南,也许是曾不小心打翻过佛前的供奉,但无论如何评估,至少我还活着,他们也都还安全。

感谢上苍,感谢那可能存在的佛!

如果能换取这些人的安全,我可以再用一辈子来诵经祷告。

然而,这事还得我们去身体力行。天微微亮之后,我们发现彼此都不曾睡过一分一秒。磨难能使生命更漫长,看来不假!

卡车如约而至,为了避免枪声可能带来的麻烦,我们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用枪。

我藏在土房的一角,用瞄准镜瞄着卡车的驾驶室,老头子和矮大哥背着装满药材的箩筐一步一步朝卡车走去。

在局势中占有优势地位的人往往容易麻痹,对悄然而至的危险难以察觉。这家伙就是这样的,安安稳稳的坐在车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今天的队伍就只有两个人,也没有民兵的看押。

到了车边,老头子放下箩筐去敲车门,故意侧着身子露出很大一片空挡给我。里面的家伙终于疑惑了,跳出了驾驶室。

瞄准镜里的一幕很是滑稽。这家伙刚跳下车,二话不说就抬脚朝老头子踹了过去。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我无法理解,但如果有人曾在日本军队里服过役,而且恰恰被派到过那个凄惨岁月里的中国,那就应该不难体会。只是再顶端的掠食者也防不住怨气积累出的力量,矮大哥挥起老头子给我的那把神奇的钢刺,从那家伙的肋下横扎了进去。我很明确的看到那只踹出去的脚在刚刚接触到老头子的身体后就宛若断线风筝一般,顿时失去力量,软绵绵的落到到了地上,却撑不起身躯,整个人朝着地面趴了下去。

直接刺穿心脏,好家伙!

从力量的角度看起来毫不惹眼的矮大哥居然能在瞬间完成如此高难度、极完美的夺命一击。事实证明:普通百姓也都是天生的战士,重点只在于有没有激活他们进行战斗的理由。

我依旧在回味这充满了太多哲学意味的一幕,老头子已经在驾驶室里朝我招手了。

我爬进驾驶室的后座,地上的尸体还在淌血,我们的车子上路了。矮个子不但刚才表现完美,摸起方向盘来更是得心应手。

“要是能直接开回国去,我就把药材全装上”矮大哥显然很兴奋。

“这个国家的药材怕是没有治病救人的药性了”老头子应了一句哲理得一塌糊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