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鹤东门,出入城检验处异常的忙碌。

据说最近有强盗团伙横行,在剑川连续作案多起。此团伙手法娴熟,主脑诡计多端,得手后即销声匿迹。

白大将军心系百姓安危,怕这帮贼人混入都城,惊扰民众。是以严令各关卡认真核对,出入未携带由户部派发的腰牌者,一律下狱待审——当然,对有身份牌者征收的五个铜板的出入城税只是“顺便”。

不过,令今日检验处官吏们工作格外细致的原因,却并非士兵们抬走的一箩又一箩的铜铢,而是……那三位刑部大员派来协助排查的紫家精英。

相貌俊秀自然不是重点,他们身后所代表的血腥势力,才是叫这些官吏胆战心惊的主因。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接近城门,一个身形佝偻的布衣老人望着那城门口长身玉立的三个俊俏男子,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两侧搀扶着他的那对一身乡气的小姐妹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幼的微微俯身轻笑,“爷爷,您以前怎么老不肯带我们进城啊?原来这都城的男子长得竟是这般……这般……”灵动的眼轻转,两颊淡淡飘起些红晕来。

另一个女孩子立时嗔怪地白她一眼,“妹妹快别瞎说。没瞧见那几位大人身上的官袍么?看那大伞,他们晒不着太阳,比我们乡下人白嫩些又有什么奇怪的!”

那老人一怔,攥紧的拳轻轻松开来,低低咳嗽一阵,正想说什么。前头的士兵已喝斥道,“十人一组,出示腰牌——那个老头子!说你呢!你们磨磨蹭蹭干什么!想让大人们等到什么时候?!”

那对姐妹忙搀着老人快走几步。那年幼些的姑娘将握得汗津津的木牌一举,又忍不住偷觑了紫霄一眼,羞答答地垂下眼去。

他几个早听见她们方才的对话,此时见这乡下女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紫因不由得促狭地冲紫霄挤挤眼。紫霄更觉厌恶,只将那快伸到面前的牌子一挡,不肯再往那三人脸上多瞧一眼,“进去吧。”

紫凡却冷冷盯着那老人,闪身挡住那三人的去路,“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那老人又是一阵咳嗽,“官爷……”

话还未完,那年幼的姑娘极快地接口,眼睛直绕着紫霄不放,“我叫李秋英,那是我姐姐秋华,我们跟爷爷进城寻亲戚。我们家在落鼓山下的草把村。我爹爹是私塾先生,我……”竟是一副要把家底全揭光的架势。

紫因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一拉紫凡,“算了,大哥。再不让他们走,恐怕霄就得去提亲了……”

一席话说得四周的士兵并百姓都笑起来。紫霄狠狠白了他一眼。那姑娘却不反驳,只脸上红晕一路蔓延至耳根。老人重重咳了一声,仿佛不悦。另个姑娘立时瞪圆了眼,“谁稀罕你来提亲,我妹妹早许了人家了,今年秋天就要……”

这一回连紫凡也挠头了,“行了,进去吧。别挡路——下一批!”

紫因笑嘻嘻让人接下他们递来的铜板。瞧他三人去得远了,那年幼的姑娘却仍频频回首——又忍不住发笑,“霄,今天出门前可有叫三叔帮你卜过卦?恐怕这桃花不是一般的盛呢……”

看紫霄脸上阴云密布,不敢再闹,吐吐舌头,低声道,“霄,你说言叔究竟会去什么地方?招呼不打,也不见回阳鹤……”

紫凡似是很忌讳这话题,皱眉道,“别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盯稳点,要是真把那小子放进城来,家法饶不过的不止我一个人!”

紫因撇撇嘴,不服气地嘀咕,“我哪晓得他是那……家的余孽!要是二叔早点说明白,我和霄才不会……”被他冷眼一瞪,只得生生把话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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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乡下爷孙三个混入人流中,慢慢行进条小巷,停在某家紧闭的红木大门前。

一女上前,轻敲五下,三短两长。门开,一青衣小厮忙将他们迎进去,又探头扫视外头一圈,这才把大门阖上。

门一关,青衣小厮匆匆进屋去。那老人却蓦地挺直了身子,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灿若晨星的眸子冷冷盯着那两个犹在发笑的女子,沉声道,“你们故意作弄我么?明知道他们……”

他话未完,红笑歌已轻撕下薄如蝉翼的面具,一个白眼甩过去,“谁那么闲来作弄你?要不是惜夕机灵,我又配合得好,你这傻蛋早被请进秘卫府的大牢了!”

夜云扬气结,正想回击。那院里却忽然涌出来一批人,恭恭敬敬立做两排,齐声道,“大小姐好,姑爷好,惜夕姑娘好!”

他正不知所措。屋里又走出对锦衣中年男女,笑微微地望着他们。红笑歌立时整整衣襟,含笑行礼,“水叔,嘉姨,近来可好?”

何季水斯文地颌首,又道,“好久不见,你爹娘可还好?”

那韩尤嘉却已激动地冲过来托住她的手臂,爽朗大笑,“得了!别学你爹和你水叔,来这套虚头八脑的东西!”扭头冲何季水粲然一笑,“瞧瞧咱们这笑歌丫头!才九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一瞥惜夕,眼底惊异丝毫不掩,“啧啧,惜夕,你这模样倒是一点也没变啊……”瞧她仍同以前一般只是笑微微不语,撇撇嘴,又去睨着夜云扬细细打量一番,“这孩子生得倒也不赖……”

话音未落,身形忽地往后疾退。手一扬,一条银闪闪九节鞭便携着风雷之声蓦然朝他劈落!

这一出大是出人意料!但,何季水与一干家丁仆妇却只是笑笑地旁观,仿佛见怪不怪。红笑歌也耸耸肩,站到一边去看戏。

夜云扬心神一凛,晃身躲过那声势凌厉的一鞭,一时扯痛了未愈旧伤,不禁暗暗皱皱眉头。韩尤嘉却不依不饶,轻抖腕,鞭顿改直劈为横卷。疾风骤起,连地上的些许落叶也被刮得只往一边去!

夜云扬袖中手轻动,指间暗扣住金镖五枚,正想射出以荡开那鞭稍。却听“叮”地一声脆响——那九节鞭竟生生扯作一条直线!一头仍在韩尤嘉手中,另一头……却已到了惜夕手里。

她依旧笑靥如花,右手金刀隐入袖中,左手轻轻松开那银亮鞭头,“何夫人,莫要吓着我家姑爷。”

“赫!都九年不见了,你这丫头还是这般没意思!”韩尤嘉撇撇嘴,一抖收回九节鞭,“笑歌都不紧张,就你偏来捣乱!”又冲夜云扬挤挤眼,“小子,等找个合适的时间我们再切磋——笑歌挑的相公,一定比那没趣丫头强!”

笑着回身挽住何季水的手,又一把拉着红笑歌往里走,“笑歌啊,亏你还记得起我和你水叔,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们……”

瞧他们进去,两旁家丁仆妇渐渐散去。

惜夕淡淡一瞥夜云扬,唇畔浮笑,“姑爷,别紧张。何夫人一向喜欢同我们闹着玩——太阳大,咱们也进去吧。”

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身影没入门内,夜云扬一脸黑线,只觉着脚上如系了千钧石,半步也挪不动——

怎么可能不紧张?遇上一个是疯子,遇上一堆还是疯子!

自己……真的有命捱过这两年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