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立秋,日头却毒辣辣地,如同灼烧的唇,将人身上逼出来的那点汗珠也吸得干干净净。

九原的神王街上却依旧人潮涌动,接踵摩肩——谁叫那神王街上神王庙,求姻缘最是灵验?何况,据说这八月的第一次庙会,烧完香,再往庙中古树上拴根红线,更能心想事成,事半功倍。

小贩们卖力地吆喝着,那此起彼伏的声音牵得红笑兮心痒难耐,尖着脑袋就往人群里乱穿。张宁远只得苦着张老脸跟在后头左突右冲,引得骂声一片。

红笑倾早换了张不起眼的人皮面具,扮作个普通书生。这会儿瞧着他们小的跑老的追,眼底荡起浓浓笑意。一瞥身旁神色淡淡,紧盯夜云扬不放的惜夕,做出些漫不经心地模样,“惜夕,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可想去那庙里求个姻缘?”

“不想。”惜夕连看都不看他,便斩钉截铁地回答,眼里还掠过丝厌意,“姑爷,请走慢点。”

红笑倾不禁叹口气,眼角余光觑见处卖首饰的小摊,顿时满脸放光,“走!去挑个喜欢的,我送你!”不由分说便在前开路——等到摊前再回头,却已不见了她和夜云扬的影儿。

眼神一黯,随手拿起支鎏金碎蓝的百花簪,低头自言自语,“看来真该去庙里求支签了……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知我心意……”

夜云扬却无心看热闹,只想寻个空找地方落些记号——娉婷师妹若安好,见了记号,必会想办法与他联系……她那般善解人意,定能体谅他的处境。说不定还能有法子,叫他不必等两年才可拖身去!

但,无论怎样不着痕迹溜开去,回头仍能发现惜夕那带些威胁的目光不离五尺地……

忽然抱着肚子皱紧了眉,惜夕果然趋近前,“姑爷,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夜云扬竭力做出点痛苦难耐的样儿,“只是有点……这庙里该有茅房的吧?”

惜夕睨眼瞧他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有的——姑爷,我带你从侧门进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找到……”夜云扬看她眼蕴疑色,不敢做得太过,只好点头,“那快点……恐怕是昨天半夜喝了杯冷茶……”

惜夕笑而不答,领他左拐右绕到了处所在,“姑爷,茅房就在前面。我在此处等你。”

夜云扬如闻赦令,匆匆进去一瞅。不管旁人眼光,一跃翻出后墙。却不防那脚下是空,正想拧身扭转落势,腿间忽地一麻——“扑通”一声,顿时溅起黄“花”万丈!

奋力挣扎上岸,扶着颗树便吐,连隔夜饭也倾个精光——还好四下无人,不然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瞥见衣上那些秽物,忍不住又胃酸泛滥。远远见着那放生池,慌不迭奔去往里一跳——再上岸,虽是湿淋淋好似落汤鸡,而余臭犹存,却觉着仿佛比先前好点。顾不得许多,觅了路便去找地方画圈圈。

小吃店墙角、当铺墙角、钱庄墙角……无一遗漏,统统画好!看着成果,满意地长出口气,起身却见一堆人远远投过惊疑眼神。脸一红,飞快掉头又按原路回——

还好,惜夕还在那树下立着等!

低头瞧瞧身上,衣服已干得七七八八。拿指头乱撸下头发,做出副无事人模样迎上去,“好了,走吧。”

惜夕淡淡一瞥他,眼里蕴的笑有些意味深长,“是,姑爷。”不动声色地避开些,又低声道,“姑爷不去庙里拜拜么?虽说这儿是求姻缘为主,但护身符也很灵验……”

夜云扬摇头,“生死有命,护身符顶什么用。”

惜夕低笑一声,“我们出来玩,可小姐还在客栈呢……”

原来绕半天,是要他弄去哄那恶女开心!夜云扬登时冷了眉眼,“那你去求吧,我在外头等。”

惜夕扬扬眉,不再开口。走到庙门口,夜云扬却又回头,“等等……真有那么灵么?”

惜夕点头。他迟疑半晌,“那我……”

“我去找大少爷和小少爷,一会儿在这里见。”她笑笑地隐进人流里。

夜云扬果真去求了支签,还随大流往树上拴了根红线。当然没也忘记求护身符——不过,不是一个,是两个。

走去隐蔽处,贴身藏起一个,却把另一个扔去脚下狠踩一番——这才心满意足捡起来拍拍灰,捏在手里出门交差。

惜夕她们果真已在门口相候。一群人又奋力挤出重围,一路谈笑回了客栈。踏进白云舒的房间,见着他依旧躺在**不动,而红笑歌也依旧在桌边饮茶看书。但……谁都觉着那气氛有些不太对头。

“小姐,我们回来了。”惜夕很有先见之明地停住了脚,顺势将夜云扬往里一推,“姑爷说有东西要给你。”

“哦?”红笑歌抬眼,仍是面无表情,“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不等他说话,已望向张宁远,脸上忽然lou出点笑色,“张伯伯,我有件事要请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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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舒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身旁有很多人在说话——

“丫头啊,我尽力了……天九蛛毒的解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炼出来的。不如……”

“不如什么?难道你要我就这样把他送回去,完了跟白可流说,‘其实他真的是你儿子’?”

“笑笑,别动气嘛。我看他黑脸白脸也没什么差别。说不定还能就此改掉他那个自命风流的臭脾气……”

“我不动气——要是他爹肯认他,我就不动气!”

“小笑,其实这呆瓜也就是比以前黑了点,脸上肉比以前多了点。不至于连他爹也认不出他的吧……”

“红笑兮,你闭嘴!要不是你拿完东西不放回原位,哪来那么多麻烦!?”

“你对个小孩子吼什么?若你不心存害人意,又怎会把白公子弄成这模样!对我……也就算了!他与你有何深仇大恨?非要把人家财劫光,还……”

“貌似你很无辜?牛不喝水,我强按你头?”

“就是,我和小笑之间的事,要你来cha嘴——哎哟!小笑,别打我头!”

“小姐,姑爷,都是自家人,别伤了和气……个人意见,白公子只是容貌变了,但于性命无碍,不如……咱们知会白家一声,就把他留在这里吧。”

究竟他们在为什么事情恼火,白云舒不清楚,但听见这最后一句,惊得忍不住跳起来,“留下?为什么我要留下!?我好得很,我……”瞧见身边那群人皆已无声注目自己,顿时懊悔不已——怎地在这时候揭了自己老底!

干咳一声,摆出个自认完美的笑容,“其实,我一直很想说……我很欣赏你们。所以,能不能让我也跟你们一起走?”

回答他的,却是哄堂大笑。居然连夜云扬也禁不住扬起嘴角。

“我没骗你们,真的!”白云舒一头雾水,慌忙分辨,“虽然你们害我出糗,搬空了白府,还在我身上下毒……但是,我真的很想跟你们一起走!做白家少主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跟你们做强盗来得好玩……”

心中暗暗咬牙。如果那女人再不点头,他便只好再下猛药——哪怕有损他白云舒的名声,但,大丈夫可屈可伸。君子报仇……也用不了十年!

“那你爹那边怎么办?”红笑歌抹抹眼角的泪。

听她口气松动,白云舒大喜过望,“我修家书便可,每月一封报平安——当然,内容会先让你过目。”

“白公子果然聪明。”惜夕轻笑,竭力不把目光落到他脸上,“小姐,既然白公子如此殷切,个人意见,我们就带上他吧。”

“嗯。”红笑歌淡淡应声,对红笑倾不满的眼神忽略不计,一锤定音,“以后我们便叫你‘小白’好了——记住,敢在我面前耍诈,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白云舒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看他笑,一堆人也忍不住又笑起来——表面是一派和气升平,可谁又知晓他们却是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