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十分清爽干净的屋子。因为没多少家具,陈设也不够华丽,所以简陋到清爽干净。

一床一橱一撑衣架,两桌两椅两个矮杌就是这屋子里称得上大件的东西。铜镜一个钉在衣橱旁,桃木梳尾钻了小孔,穿了红绳挂在钉子上。一切从简到全然看不出这是个姑娘的闺房。

当然,看过衣架上的翡翠色斗篷和躺在**的那团银红之后,柯戈博不得不承认这屋子里还算有点女人气息。

小萨大意失荆州,柴房门一关才晓得上了这熟人的鬼当。可任凭它使出一千零一种叫法,也没人来援救——

珠鸾不知所踪,柯语静据说有急事赶回了西六,刀疤脸领着兄弟正在给肖家将要入住的屋子搞装修,小陆看见柯戈博背着笑歌过去还笑嘻嘻托他好好照顾,宣传部的忙着编了小调编莲花落,根本没人注意到这异常的呼救。而隔壁那几家的狗狗们早是恨透它每次抢骨头都出尽风头,听见也装作没听见,宁愿躲在窝里梦骨头。

大门关紧,厅门阖上,窗户一.闭,这就成了柯戈博的天下。他睐眼死盯着那个抱着被子蜷成一团的女子,逼近床边,以种蛊惑的口气低声唤,“六姑娘?六姑娘?”

她一动不动,气息沉缓,似乎睡得.熟了。但,不管躺在面前的是刘小六或是其他什么人,以和红笑歌相处多年的经验来说,柯戈博可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表象。

替她除去鞋袜,lou出白生生脚.掌,他的嘴角就牵起丝促狭。过书案取了支未用过的小狼毫,笔尖在手背上试了试,便蓦地软软划过她的脚底板。

没醉的人也许一触就会笑,也许会强忍住装着一.直不痒,不过若是真个醉了,刚开始刷没感觉,刷多几下就会烦躁不安,不是缩脚就是乱踢蹬。

或许这没什么理论依据,不过柯戈博拿这招测试.别人真醉假醉,一向屡试不爽。

果然,刷到第五下,笑歌就把脚藏进了被窝。他又.捉住她的脚踝拉回来刷第六下。她被扰得烦透了,条件反射猛蹬一下。再刷,再蹬,杂着含糊不清地怒斥,且手也开始乱挥乱砸,显然已濒临崩溃——这足以证明她醉得不清。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柯戈博满意地.一笑,扔掉毛笔,蹲到床头那边去,扒着床沿轻轻拍着她的脸颊问,“我是谁?”

不是你是谁,而是我是谁,没答案就问到底。醉酒的那个被拍得无名火起,勉力撑开眼皮一瞥这个鸹噪的家伙,口齿不清地怒道,“柯戈博,你……吃多了?!”

天!真的是她?心脏立时蹦出个最强音,柯戈博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转个身继续昏睡的笑歌直发愣。

没多会,他又爬起来去推她,“大小姐?大小姐?你不是说要去后山湖游泳吗?还不起来,天都快黑了!”

“游个屁!”笑歌一个反手拳就飞过来,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左眼,“你再……吵,我叫……惜夕废了你!”

舌头大说话不利索,威胁力却分毫不减。柯戈博蓦地阖拢嘴唇,捂着左眼缓缓直起身。他静静地注视着陷入沉睡的少女,浮上脸来的不知是喜悦还是惊惶。

这女子素来温文有礼,似乎刻意用礼貌同他保持着距离,而今日夜云扬只叫过他一次全名。就算她记忆力再好,酒后再怎么没自制力,也绝不可能拿那种熟悉的威胁语气跟他讲话。

如今真相大白,以往她那些叫柯戈博疑惑不解的举动,现在统统有了详解:

当日在大牢内,若柯达人真的遗落了“君之信赖”,普通百姓哪会晓得那东西意味着的严重性,要不是私自藏了,就必定以此指证,要求缉凶,她却当着紫因手下的面交给他。既在某种程度上暴lou了柯达人的身份,又将紫因的目标转移到红少亭身上。

白可流成为公主的后盾人尽皆知,不过白可流与皇上、紫家的暗斗却没几个人知晓。若非紫因要借机放长线钓大鱼,她又怎能在公主出面前就安然拖身?

再说那天夜里,柯戈博的闯入相当突兀,如果柯语静不认亲兄长,兵刃相对大概免不了。可这女子竟意外地帮忙解围,让他和柯语静都不至于丢脸。

之后他频繁拜访,连西六的汉子也有拐弯抹角提醒他扛把子和青侍郎的关系的,作为柯语静的好友,她却是只字未提,就像是早知道他们不可能成为那种关系。

而柯达人出现,除了杀人必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可紫因醉酒尚安然无恙,柯达人为“保护”他深夜“被袭”。试问,断裂的绳索还在一旁,偷袭成功的人又怎会费那么大事不直接杀掉他两个了事?

现在想想,她会第一个发现柯达人,且在那种情况下还要求照顾柯达人,若然不是早有把握,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这分镇静和胆量?

柯戈博侧坐床边,凝视她的睡脸,心中滋味难描难述。指尖轻划过她的眉眼,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勾画着她原来的模样——她的眉该是飞扬斜上,她的眼角该是长而魅惑,她的唇……

拜访将军府那天,他收到红奇骏口讯未曾跟去。待人回转,容颜未改,心智已一如幼儿。多少次,他追悔莫及,只恨当初为何不曾与她同行。

一如既往的默默守护,虽沉疴久矣,命将已,却仍希望有生之日能见她恢复往日风采。得离弦相救,知是妖物,须以躯壳交换,他也不曾犹豫。如今看来,真真是一场笑话!

不错!这才是对的!

他的大小姐素来聪颖强势无人可匹敌,怎会忽然犹如藤萝,不依附树木便活不下去?他的大小姐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他放心看她周旋于男人间,不过是因着知她纵然交付身体也不会将心付与,又怎会莫名其妙把身心都交去个男人手里?

却原来,他日日守护着的那个已不是她!

莫怪离弦会说什么多与这六姑娘相处会有大收获,莫怪离弦会要他对她寸步不离……闹了半天,他们爱着的竟然是同个女子!

是想让她适应他在身边,日后用他躯壳来同她恩爱久远?

柯戈博的眼底荡起丝冷意,嘴角却慢慢弯出点甜mi。指尖轻轻一点她的唇,发誓般低语,“我不会再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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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歌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被窝暖烘烘,她真是一点都不想动。何况全身都像是被重击过,又酸又痛。脑袋昏沉沉,喉咙干涩难忍,刚撑起身子便又颓然倒下,只能嗅着那不知何处飘来的饭菜香气流口水。

珠鸾已经回来了?不过那丫头也不会做饭……难道是柯语静派小陆来照顾她?

笑歌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叫声小陆,声音出口,沙哑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脚步声进来,屋内渐渐亮起来。有人扶她坐起,一只碗就凑到她嘴边。

有水沾湿唇边,不烫不冷还带点甜。一如久旱逢甘霖,她贪婪地啜饮,一口气喝光光,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小陆你真会照顾人。幸好小静让你过来了,不然我死在这儿估计都没人知道。”

那人低笑一声,分明不是小陆的声音。她惊得一下子坐直身子,扭头对上那双细如柳叶的眼,不由得一愣,“你……博公子怎会在这儿?”

慌忙四顾,确定是自己的房间没错。忽想起中午似乎喝了酒,之后就……她低头望望衣服,照旧是同离弦出门时候那身,暗暗松口气,转给柯戈博个笑脸,“博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柯戈博。我叫柯戈博。”细巧的眉眼一弯,笑得像只狐狸,“一直没机会同六姑娘说清楚,我就是小静的亲哥哥,虚长她八岁,不过她不肯唤我作大哥,所以六姑娘和她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额,这是啥情况?笑歌懵了。这些日子,他两个总是遮遮掩掩,不肯让人晓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会突然这般坦白,叫人不知所措?

“再喝一碗吧。温糖水可以让你的胃舒服点。你中午没吃东西又喝了酒,先缓一缓才能吃饭。”

那久违的熟悉的话语令笑歌心底微微一颤,像有暖流过身,笑容不觉就爬上脸来,“谢谢……柯戈博。”虽然以前他两个见面就斗嘴,但有时候她喝醉了不敢回去,他也是这般照顾她。

“你不经常喝酒吧?平时没锻炼,这样突然猛喝不行的。”柯戈博笑眯眯地扯着袖子帮她拭额上的汗,“以后吃饭的时候小酌一杯,等适应之后再慢慢加量。过段时间,你的酒量就会很不错。”

额,囧……这不是她以前训练酒量的方法吗?现在她又不用防人套话,做什么……等等,套话?!

望着柯戈博左眼那儿的淤青,笑歌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小心地试探道,“那个……我醉了之后,有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或是做什么失利的事?”貌似当年她一醉就缠着柯戈博背她,据说还拳打脚踢逼他成亲啥的……不会她又干了这种事吧?

柯戈博忽然沉默了,笑色一收,异常认真地盯着她。她顿时头皮发乍,估摸着确是犯了老毛病吓到了他,羞愧的红晕一忽儿就漫上耳根去,“抱……抱歉。我、我酒品不好,如有得罪,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不,这是小事。”柯戈博的眼底掠过抹笑意,面上却正经无比,“我只是想问六姑娘一句——你说你喜欢我,要嫁给我,是当真的吗?”

天啊!她真的又逼婚了!太丢人了!她简直要泪奔了!凭她现在这张脸,不被骂花痴就算她运气了!要是他告诉小静……啊啊啊!英名尽丧!英名尽丧!

笑歌欲哭无泪,纠结半天,声若蚊蚋地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喝……”

“不该什么?不该向我表白心意么?不,你没错。你知道吗?我很高兴!”

柯戈博忽然呼哨一声,立时有群汉子轰轰轰冲进屋里来,为首的便是小陆和刀疤脸。

柯戈博趁她愣神,一把握住她的手,抢在她开口之前一脸激动地道,“我一直以为只是我在单相思。不过现在好了,有这么多人做见证,我总算踏实了——我已经请人去西六通知我妹妹。过两天就是黄道吉日,我们成亲吧。”

虾米?不是吧!?

笑歌,彻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