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这老好人卢傲得罪过她么?

柯戈博和夜云扬都有些诧异。笑歌已恢复了平常的淡然,微微一笑,道声“言重”,礼貌地请他一同坐下。

雪大寒气重,窗户已紧闭。小二笼上小火炉,铜盆一架,水泛出白气时,中间搁着的瓷壶也散出酒香来。

热腾腾的菜一道接一道的上,花式之丰富,用料之名贵,让柯戈博和夜云扬都不禁愣神。想问缘由又不好开口,只得静坐一旁听她两个一团和气地闲聊。

红笑兮受了教训算得上是好事,可惜夕和红笑倾碰了软钉子,说出来并不光彩。是以卢傲小心避开这些,见她也不揭穿,对这女子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愈发笑得跟开花馒头一般,只捡好听的话夸她气量大。

笑歌礼尚往来,也捧了他几句。末了大概两人都觉着捧来捧去没意思,这才告一段落。

卢傲敬过杯赔罪酒,又忙热.情招呼柯戈博和夜云扬吃菜喝酒。但,毕竟压不住好奇心,终于把话头转到这上面来,“好久不见两位公子光临,今日倒巧得很,一来就帮老卢我了了这大心愿。若早知两位公子与刘姑娘是旧识,我也不用白发愁那么半天了。”

一壁说一壁笑,全无心机似的。笑.歌也只当瞧不出他的心思,任柯戈博解释道,“我同六姑娘倒熟,不过云扬公子却是刚刚才认识六姑娘的——不撞不相识啊!值得喝一杯!”

夜云扬不好意思起来,反正刘、.六发音也没多大分别,便随了柯戈博的称呼,擎酒笑道,“真是对不住。方才要不是我不看路,也不会弄得六姑娘摔倒。这一杯,当是我向六姑娘赔不是了。”

怎么没见那么久还是这般木头!一女的摔倒很有.面子么?居然这么大声说出来!

笑歌腹诽连连,面上却浮起个笑,淡道,“我也没看路,.就算扯平了吧。”一饮而尽,让热辣灼痛喉咙,压下心底的不适。

如果惜夕没有突然施用封印,也许计划会一直.进行下去。抢也好,逼也罢,她要得到的就必然要得到——血缘不可kao,爱情也一样。只要先逼到他们走投无路,再施与爱护,假以时日,不怕他们不心甘情愿成为她最强有力的后盾,她的家人。

但,不同了。已经.回不去,而且当初她压根没考虑过会有超乎亲情的感情因素出现。计划外的东西是不可以存在的,这是她一贯的原则。可什么时候开始,她先变了初衷,无意中令他们的伤口更深,更难以忍受。

倘若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她或许可以心安理得地甩手不管。只是当看到寒夜里,明哲殿外那双黯然失色的桃花眼,那种震撼可怕得让她不得不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是她太轻佻,感情泛滥到可以随意将身体交付。还是说,若没有这样的突发事件,即使用身体为代价去换取她所谓的成功,哪怕最终大家都会遍体鳞伤,不复从前,她也会毫不犹豫进行到底?

她的良知是何时冒的头?到底是谁教会了她愧疚,是谁让她这般纠结难受?

她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要她亲自去面对她一手策划下的牺牲者。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突然这般软弱,似乎轻轻一刺就会滴出血来。

不敢看夜云扬那沉郁的眉眼。那个曾经憨厚的少年就算是笑着,眼中也没有快乐的神采。短短数月,他仿佛成熟许多,也沧桑了许多,却是令人心中隐隐作痛的改变。

这一席酒,她喝得没滋没味,连最爱吃的佳玉醉鸡也味如嚼蜡,就像与小白那次一般,纵是笑也勉强。

不过上一次有小陆往酒里掺糖水,笑歌才能勉强混过关。这一回麻烦就大了。因着心不在焉,也有点借酒逃避的意思,她究竟喝下去多少那种辣得死人的**也不晓得。机械地自斟自饮,直到脑子木然,伏在桌上撑不起身子,只会侧头望着夜云扬嘻嘻地笑。

女人喝酒不可怕,女人发酒疯就很让人发愁了。三个大男人都没料到她酒量不好还这么勇猛,听她笑得人心里糁得慌,一时间俱是不知所措。

好在她除了笑,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没多会儿,瞧着她眼角有泪滚落,三个大男人都惊得立马决定散场。

她这样子是走不动了,轿子来了也得人背下去。卢傲和夜云扬的目光齐齐定在柯戈博脸上不挪窝,他想不苦笑都很难。

难怪离弦要他寸步不离,原来这女人这么麻烦……他暗暗嘀咕着。堂堂“飞狐”除了背过红笑歌之外,别的女子还真没哪个有过这等殊荣。本已做好保持纯洁性到死的准备了,料不到今日竟要为个醉鬼破例,他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伸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只希望她突然生龙活虎地跳起来自己跑掉,或者来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让他光明正大退走。

可想象总是美好,现实依然残酷。笑歌的眼珠子艰难地一转,目光就由夜云扬脸上移到他脸上来。泪还挂在腮边,眼睛却笑得弯作两轮月牙,直勾勾看得他心慌冒冷汗。

罢了罢了!好歹离弦于他有续命之恩,老爹也被这女人救过一回,就当他今日善心大发,小牺牲一下好了!

柯戈博深吸口气,蹲下身去。那两个忙扶笑歌趴去他背上,叮嘱几句,抢在他前头飞快下楼——大白天把个姑娘家灌醉,碰上嚼舌根的就太不妙了!

柯戈博恨恨咬牙,偏是无可奈何。背上的女人醉归醉,还会怕摔,很自觉地拿手臂紧紧环住他的颈子,勒得他直瞪眼。到楼下想将她扔进轿子,谁料刚一放手,她就跟八爪鱼一样蓦然缠上来,更紧地勒住他的脖子。

柯戈博汗了。劝了没动静,甩了几次也甩不掉,当着旁人的面又不好太粗暴,瞧着大堂里越来越多人往这边看过来,只得打落门牙往肚里吞,朝卢傲和夜云扬勉强挤出个笑,“算了,我背她回去就行……”发现他们的眼神有点古怪,忙解释道,“过几条街就到了,她就住在柯语静的隔壁。”

“我跟你一起送她过去吧。”夜云扬不肯落单,接过卢傲手中的伞,笑道,“雪大,要是冻病了就不好了。”

好吧,有人陪,可以证明他纯粹是出于好心才帮手。而且别人看着大约也会以为是兄长照顾生病的妹妹,不会胡乱投来鄙夷的目光。

柯戈博点头,脚步飞快,只恨不得快些到地方把这麻烦扔下来。远离人群,不自在的感觉也消了许多,但笑歌的手臂越圈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你别勒这么紧!”管她有意识没意识,一句先吼过去。

她居然真个儿放松了力道,却又把脸紧紧贴在他脖颈边。脸蛋冰凉,呼吸却惊人滚烫。她的气息每每拂过,他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只觉得那灼热有些可怕,似要穿透皮肤渗到心里去一样,有种危险的味道。

“脸冲外,不要对着我的脖子吹气!”还是吼,只是口气不怎么有说服力。

她这回却不听话了,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倒贴得愈发近。凉阴阴的鼻尖直抵着他的颈,滚热的呼吸从脖领里一路钻下去。

柯戈博身子一僵,正想把她大力甩下,却听夜云扬笑道,“不叫不闹,她酒品也算得上不错了。不过看她这模样,也不像是常喝酒的,大概是有什么心事才会喝闷酒吧……柯兄既与她相熟,有空不妨劝解劝解。毕竟,一个姑娘家要是总醉成这样也不好看。”

醉成啥样也跟他无关!柯戈博的嘴角抽了几下,强压住把她扔掉的冲动,闷声道,“女人的事哪会跟男人说,还是让柯语静去操心好了。”

“这么说,这位六姑娘同柯姑娘很要好了?”夜云扬浑然不觉他的郁闷,为了一会儿要求他的事,拼命找话题拉近关系,“那还真是难得,我一直以为除了……呵,柯姑娘能瞧得上眼的女子,一定有特别之处吧。”

是很难得,也很特别——难得野生动物样的妹妹会这般维护一个人,而一女的大白天喝得醉醺醺让男人背回家,还能不特别?

柯戈博拼命腹诽,竭力让注意力不要集中在脖子上。似乎被他们的说话声弄得烦了,笑歌忽然照着他的胸口猛掐了一把。

人不清醒,力道不算大,不过当街被袭胸,柯戈博还是头一遭。他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刚从他胸口撤离的那只手,随即便火冒三丈——醉不醉他不管,可这女人这般轻佻,到底把他当成啥人了?!

“柯……戈博,你再不……再不闭嘴,有你好看的……”

她胡乱咕哝一句,又昏睡过去。柯戈博却登时如遭雷殛,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夜云扬看他蓦然停下,不明所以地望过来。只见他偏头注视着kao在肩上的那张平凡无奇的脸,面色变换不定,似乎瞧见了什么令人惊骇的事情。

“柯兄,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柯戈博愣了半晌,轻轻低下头去,又蓦地抬眼给他张笑脸,“云扬莲华,我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你先回府,咱们府里见。”话音未落,猛地发力腾起,几个起落就把夜云扬远远甩在了后头。

夜云扬持伞呆望着他俩的身影消失在不知名的小巷中,回神来四顾之后,真正欲哭无泪——好得很。这次连回佳玉酒楼的路他都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