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指尖沾染了那艳色,笑歌神思恍惚。只觉得身体似乎开始拖离控制,不能自已地朝着那妖娆的紫渐渐俯下身去。

蓦地,左眼一阵灼痛,像是里头突然着了火,粗鲁地撕开了脑中的迷雾。她疼得往后一仰,带翻了凳子,重重摔到地上,捂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种不属于她的情绪忽然涌入心底,冰冷、痛苦,带着难以言述的愤怒。这般奇异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强忍着那灼烧般的剧痛扫视四周,企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离弦?”

无人出现也无人应,只有阵古怪的风旋出门去。左眸中的热度渐渐褪去,空气里残留着种淡淡的腥,笑歌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里,扭头一看紫因——还好,他依旧仰面躺在那里,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桃花眼里墨色潋滟,那抹妖异的紫似乎从未出现。

顾不得掸落衣上沾染的尘土,她爬起来追出去。门外阳光耀眼,花红草绿,韩尤嘉蹲在厨房门口摘着菜,小柱子和小萨正跟红笑兮玩拣棍子的游戏。

见她神色不善地跑出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红笑兮第一反应就是往韩尤嘉身后躲,脸上还挤出点讨好的笑,“小笑,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去抄……”

笑歌不理,立在院中四处张望一.回,寻不见离弦的踪影,心里越发慌。瞥眼畏畏缩缩的红笑兮,皱眉道,“方才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啊。”韩尤嘉摇头。反手拍拍.红笑兮,佯作恼怒,“快去抄《男诫》!抄不完没饭吃!”

红笑兮立马应了一声,撇下那两只等待游戏继续.的家伙,飞快地跑开。韩尤嘉抬眼见笑歌犹在怔忡,不由诧异,“怎么了,笑歌?你听见什么了?”

“哦,没事。大概是我弄错了。”她淡淡丢下一句,慢吞吞.回屋去。

韩尤嘉她们就在外面,可刚才她连人带凳子一.起摔倒,那么大的声响她们居然都没有听见。动手脚的人不是离弦还会是谁?

此时她左眼中.的热度已全数消尽,想必他早是走远,再寻也是浪费时间。

笑歌用力地揉着紫因的长发,粗鲁得跟搓衣服没什么区别。紫因被扯得疼了,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却全然没有发现他表情的变化,一个劲儿的狂搓猛揉,似乎只有这样,心里那种不安才能稍稍减退。

来了却不现身,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人……难道他以为这样,她就不知道他来过?欲盖弥彰,可恶至极!他知不知道她有多少话想跟他说?

好吧,就算刚才的情形确实有些暧昧,他很生气。但,为什么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或者说……为什么不给她质问的机会?

无法控制地做出些诡异的举动,她这还是头一回。真要是出自她的本意,她也没理由那么窝火。可这明显跟常理相悖——就算她确实对过去有所留恋,就算她确实对紫因有不可告人的感情,她会是做得出刚刚那种事的人?

不知不觉清洗已结束,笑歌拿手巾把紫因的长发一包,默不作声地擦起来。

离弦的行为实在太反常,让她想不怀疑都很难——莫非他给她找的这个躯壳里还有别的住户?莫非是他强安在她眼里的金昙花出了问题?莫非……莫非……

越想越火大,越想越觉得这些猜测很有道理,擦拭的力道不禁又重了几分。等她发现紫因眼泪汪汪的时候,手巾里已多出来一堆断发。

“额,抱歉,弄疼你了吧?”笑歌瞅瞅地上还落了一些,不禁惭愧起来,嘴里却抱怨道,“你这人也真是的!受不了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紫因忽然坐起来,猛地甩头。一时间水珠四溅,她躲避不及,被弄了一头一脸。他停了一下,又开始甩,跟狗抖毛似的,甩得水到处乱飞。

“你又不是狗,这样甩能干吗?”笑歌气结,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停下来。

紫因恍若未闻,怔怔地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发梢滴下水来,沿着脖颈流进衣领里,洇得前襟后片都湿了。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他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回知道冷了?”笑歌没好气斜他一眼,把手巾里的断发抖落。

紫因眨眨眼,一颗水珠从他的睫毛上掉下来,又落进半敞的衣襟里。他一哆嗦,缩着脖子泪眼汪汪地望她,愈发显得可怜又可爱。

“啧,笨死了!”笑歌忍不住笑了。伸手替他把脸上的湿发拨开,抓起手巾轻柔地擦着,嘴里还低声嘀咕,“怎么感觉像是又养了一只小萨一样……唉,无语!”

紫因乖巧地低下头,朝她这边kao了kao。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芬芳拂过鼻端,他的嘴角禁不住悄悄扬起弯动人笑意。

疯子也罢,傻子也好。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偶尔扮扮弱者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不过,他这一手倒真是赌对了——世间事就是如此,弱者总比强者更容易惹人怜爱,养宠物也总好过跟疯子较劲。笑歌哪晓得他是在打这种算盘?两相对比之下,暗道其实他这样子也不赖,不仅警惕性大减,还生出几分怜悯之意。

帮他擦干头发,又找来件干净的上衣给他换过。虽是最普通不过的粗布短衫,到了他身上却多出种瑕不掩瑜的味道,弄得笑歌嫉妒一阵又窃喜一阵。嫉妒的是原来这世上还真有穿着几十文钱的地摊货也遮不住天生贵气的人种存在,窃喜的是不管他有多优雅贵气,也只肯听她一个人的话而已。

各怀鬼胎的两只温情脉脉地对视一眼,一只继续装傻看风景,另一只只当捡到了大宝贝,无限哈皮地出去给他张罗吃食。

结果从那天中午过后,紫因就不会吃饭也不会喝水,不会换药也不会穿衣。不等到笑歌驾到,宁愿饿死渴死疼死脏死也不让旁人kao近。

于是,“小因”这个昵称,在柯戈博闭关疗伤期间,很快地取代了小萨,成了继柯戈博和红笑兮之后,第三个有幸经常挂在笑歌嘴边的名词。

“我家相公”、“我弟弟”、“我家小因”,最后才是“我家小萨”的排列,让小萨极度不满。

可惜红笑兮忙着跟柯戈博争第一,完全不理解小萨位居第三还是第四有什么区别。而韩尤嘉对小萨的忿忿不平只报以一笑,时不时还打趣两句,让它越发感觉自己在笑歌心里的地位岌岌可危。

只有小柱子肯放下种族偏见,大力“支持”小萨的报复行动。譬如小萨去撕烂紫因的鞋子,小柱子就会在门口帮它望风,一旦笑歌来了,便千方百计引她进去捉现行。譬如小萨在笑歌出现之前偷偷吃光紫因的饭菜,小柱子便会悄悄拿尾巴指点着小萨嘴角粘着的饭粒,帮紫因洗拖装傻的“冤屈”。

直到最后,笑歌笑眯眯地摸着小柱子的脑袋夸奖说“我家小柱子真乖”,然后一记霹雳掌拍得小萨找不着北。小萨这才明白过来小柱子的真正意图。但,后悔已经来不及,它顺理成章地被挤到第五位。

眼睁睁望着紫因继续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而它只能蹲在墙角吃残羹剩饭。眼睁睁看着小柱子伏在笑歌脚边摇尾巴嘲笑它,它却只能趴在门口默默流眼泪。

笑歌哪里知道短短几天里这小小的山谷中就暗流涌动、勾心斗角过一回?

送了三天饭,每次跟柯戈博见面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刨去看他们吃饭、问询进展花费掉的时间,连同柯戈博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将压在心头的那些事向他和盘托出,商量对策。

柯戈博的腿算是小有起色,但离痊愈还差得很远。没有“爱心大餐”的摧残,小老头自然不肯轻易动用灵药。笑歌一问,他就打包票说八天必定无事。柯戈博陶醉于笑歌难得的温柔贴心里,也不揭穿他。

两人一唱一和,不紧不慢的样子,急得笑歌有气没处撒,却又生怕在他们面前流lou出不满情绪会打击到小老头治疗的积极性,只得装着一肚子的话去,又装着一肚子的话回来。

那些事是不能对韩尤嘉和红笑兮说的。虽然小老头说皇陵的事被压下来了,但实际情形谁也不知道。就算没有这事,外有车瑟大军压境,内有何季水那个源流jian细作怪,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带着他们去冒险。

吴亮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小老头这守谷人又没办法离开。她不想再跟柯戈博分离,就只有等他伤势痊愈,一起将韩尤嘉他们送到长歌村安置再图后策——失去过一次,不敢再尝试那种滋味。就是有九分把握,她也不要再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心里藏着那么些事,却不能在人前流lou半分。眼看着柯语静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笑歌耐性再好,也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脾气。

红笑兮第三次被罚抄《男诫》,难免伤心。泪奔戏照例上演之前,他忽然丢出一句“我最讨厌姐姐”,炸得笑歌晕头转向。偏韩尤嘉不明白她的心事,还帮着红笑兮说了她几句。

笑歌有苦说不出,甩头就躲去紫因那里。因着心情不爽,替他梳头的时候找茬骂了几句。见他缩着脖子一脸惊恐,她又不禁惭愧起来,“抱歉,是我不对,乱发脾气还拿你出气。”

紫因似乎听懂了,拽着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像是安慰。笑歌心头一暖,低头瞧见他下巴上又冒出些青黑的胡茬,不由得皱眉,“不是昨天才刮干净的么?一夜之间竟然又长出来了!莫非以前你天不亮就起来刮,我才一次都没见着?啧,当场我还以为是你雌激素分泌过多,都不会长胡子了……”

雌激素是啥,紫因自然不晓得。不过听见里头带了个“雌”,所谓雌者母也,知道是拿他跟女人比,脸色就有些不大好。

他郁闷地别过脸去不理她,逗得笑歌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人倒有趣。说你傻吧,你还挺乐的。一说你像女人,你倒不高兴了。”捏捏他的脸颊,又笑嘻嘻地冲他眨眨眼,“放心吧,有那头熊给你留的纪念,谁都不会再说你像女人了。所以呢,这胡子也就不用留了——来,抬头,我顺道练练手。”

说着便摸出小刀来,在手上转了一转。紫因心情复杂地扬起脸,屏气凝神不敢再乱动。但见她右腕轻转,银光飞舞。肌肤还未感觉到那金属的寒凉,她已收了刀,笑微微地捏着他的下巴看来看去,“不错不错。以后我要是落魄了,有这么门手艺也饿不死我。”

紫因想笑又不敢笑,轻轻垂下头。笑歌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突然拍拍他的肩,“没事。你就算做不成司刑司主事,不也还有一身武功嘛。实在不行,我就雇你做我的保镖好了。要是有人刮了胡子不给钱,你就替我揍他……嘿嘿,这么说起来,干脆就开个讨债公司,专门帮人讨债。有你和柯戈博两大高手在,还怕赚不到钱吗?”

他的嘴角微微抽了两下,抬头时又是一脸茫然。看她自说自话,眉飞色舞,笑容如同阳光般耀眼,似乎可破开一切阴霾,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呀,真傻!”笑歌更是乐得不行,“你都没听懂我说什么吧?看我笑你就跟着笑,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呢!”

他不语,抬手摸摸她的脸,笑得愈发灿烂。笑歌同他认识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见他lou出这样的笑容。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没有耍弄心机的狡黠,眼眸澄澈纯净,一如春阳下的清泓。

笑歌不由得看呆了眼,许久才低低叹了口气,“你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如果这样开心的话,确实不错。但,到底不是你自己选的……”

紫因的手轻轻盖在她的手上。他微侧了脸看着她,似在询问。他掌心的热度传过来,暖融融好似和煦的阳光,竟让她有些莫名的感动。

绷紧的神经一松下来,便觉筋疲力尽。她趴在床沿上,枕着手臂望向窗外那方明净的天空,突然冲动地把不能对韩尤嘉她们吐lou的话倒了出来,“小因,你说我该怎么才好呢?明明已经离开了,明明不想再cha手那些事了,可……我还是放不下他们。阳鹤现在的局势很乱。车瑟大军驻扎在海原附近,白伯伯也许要带兵远征。他要是一走,我爹娘和呆瓜他爹还能藏到哪里去呢?朝中莫名其妙冒出来个太傅,大伯父又突然催促三家进行宗主传承,真不知事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局势再乱,我也得回去啊。小静和沅墨就要成亲了,我这做媒的要是错过了,估计她俩以后都得拿这事来唠叨我。还有青嫣……啧,也不晓得呆瓜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人家青嫣对他情深意重,表现得那么明显,他还是不开窍。真是的!要是青嫣真的嫁到车瑟去和亲了,我看他怎么办!”

抬头看看无动于衷的紫因,笑歌笑着摇摇头。傻子的好处就是跟他说什么都可以,反正他不会反驳质疑,也不会让秘密外泄。因着这个,对着其他人说不出口的,在他面前倒没了顾忌。

“唉,愁死我了!这月二十二,小静和沅墨就要成亲,柯戈博的腿却到现在都还没好……我也知道有‘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种说法,可真等一百天,青嫣怕都已经做了人家的媳妇了。她那人瞧起来斯斯文文,其实性子倔得很。那么年轻就接手青家的家业,不要强怎么走得到今天这一步?喜欢呆瓜却又被迫远嫁和亲,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啊,别误会。我不是怕她自杀啊。说实话,她跟我挺像的,就是死也会扯几个垫背的……”

她说得自己都害怕,坐起来抓住紫因的肩,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告诉你,她绝对是全雪蛟知道别人秘密最多的人。要是她一时想不开,把那些能说不能说的事都写在纸上扔出来,雪蛟国肯定大动乱!而且……而且最重要的是,大伯父寿典时,我叫人去劫了帮车瑟三皇子运货的白家商队。之前说好那些货物全部由青嫣处理,小静一定已经全交给她了。刨掉跟她买消息的定金一百万两,她还得给我七百万两——你知道七百万两有多少吗?换成银子都能压死全阳鹤的人!天呐!你叫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啊?”

果真……还是为了银子。紫因清楚感觉到后脑勺滋生的黑线,却佯作不懂,笑嘻嘻地望着她。

“我真笨,傻子怎么能理解七百万对我的重要性……”笑歌泄气地放手,继续自说自话,“听说皇陵的事已经被压下来了,我也不用费神去洗拖罪名了。可是玉满堂应该被查封了,就算你出面也没办法帮我拿回来了吧。本来还想把那个当做笑兮的储备金,就算他将来一事无成也不至于没钱娶媳妇……唉,结果本钱没收回来不说,上次装修又花了一笔,血本无归,真是失策。”

絮絮叨叨一大堆,她又想起难以抉择的那件事,忍不住又叹气道,“真是的,我头一回这么婆婆妈妈。要等柯戈博伤好,送了笑兮和嘉姨去长歌村再去阳鹤,十有八九会赶不上小静和沅墨的婚礼。可他是小静的哥哥,要是小静在那天看不到他,心里会很不舒服吧。而且我也不想再跟他分开……真是难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