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酸酸的味道在舌尖荡开,似乎还沾了点她指上的香……那种感觉好奇妙,像是要占领这个身体一般,慢慢地扩散、扩散,从骨头到血液,都染了那种酸酸甜甜的香。

紫因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纯真的,无邪的……那样的笑脸比往日入骨的媚意更加动人心魄。笑歌愣住,不知为何,脸上就突然着了火般烫。

许久,她轻轻别开目光望向窗外。那时阳光灿烂,绿树芳草都异常耀眼。就像他的笑容一般,清新而迷人,搅乱了她的心房。

……

同预料的一样,夕阳没入地平线之前,马车到达了田各镇。

镇里冷冷清清,店铺大都门窗紧闭,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与笑歌之前来时全不一样。行商绕道,对这镇子的经济是个致命的打击。没了货源,商人们不是离开此地另寻出路,便是重又回到土地上劳作。

镇上的四家客栈倒有三家.关门大吉。剩下的一家,贴出的客房降价的告示已经褪了色,小伙计倚在门旁懒精无神地打着瞌睡,想来生意惨淡不是一日两日。

见这辆雕漆彩绘的马车停在门.前,他也没上来迎。直到看见笑歌和紫因下车往这儿来,他才眼睛一亮,殷勤地堆起满脸笑容,“二位客官,打尖呢还是住店?”

“先来些吃的,再要三间房。”笑歌.给他吃颗定心丸,又指指告示,笑嘻嘻地道,“你这儿的特价没过期吧?没过期就要上房,过期了就……”

“没过期没过期,哪能过期呢!”小伙计登时来了劲儿,.热情地引着他们进去,又冲大堂里举着拍子寻苍蝇的一个跑堂扬声道,“阿二,你莫要弄了,赶紧去帮外头那大哥牵马到后院好卸车!”

此地是北郡与西郡的交界处,他那一口北地乡音.混杂西郡口音的都城话怪里怪气,逗得笑歌禁不住哧地笑出来,换了北地话调侃他,“小哥倒是好人才,三地话都能融起来讲,想来不管到哪里都吃得开。”

“姑娘好会打趣人!”小伙计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招.呼他们坐下。等笑歌点过菜,他往厨房跑了一趟又回转来。因着她没架子,又分明是家乡口音,他便候在一旁同她闲聊。

紫因装傻,自是.不能cha嘴。看着她跟小伙计聊得眉开眼笑,止不住暗暗皱眉,想不通她怎地跟谁都能有说有笑,没多大会儿工夫就弄得像是老熟人一般。

“么生意撒,东家就领着娘子回利北看老娘去嘞。单丢我们几个在这儿,见天不晓得有好无趣。”

小伙计难得碰上能侃的,兴致勃勃,连店里的情况都给她汇报了一回。其间不时偷眼觑裹得严严实实不见真容的紫因,倒也捺得住好奇,硬是一句都没扯到他身上去。

“几个月前我从这儿路过,四家客栈都满当当,我好险都么落脚地。现在咋就成这境地了?”

“看来姑娘还不晓得这头出了啥事啰。”小伙计摆摆手,呲牙咧嘴做了个怪相,又左右张望一回,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还不是那个劳什子紫家嘛。见天几个带着剑在这头瞎转,得不得就说这个是逃犯,那个是逃犯的。躲都躲不及,哪个还敢往这头来?”

“逃犯?他们来这头抓啥逃犯哟?”

紫因听出点门道来,隔着垂纱一瞥故作惊讶的笑歌,嘴角轻轻一弯,心底便有了底。

“那群鬼头子,哪个敢去问哦。”小伙计摇摇头,眼珠滴溜溜一转,凑到她身旁来,小声道,“不过前久听个客人说,是要抓那家的余孽……你晓得的吧?那家啊!啧,就是十五六年前被灭了的那家啊!”

笑歌心底一震,面上却不lou分毫,“哦呐,那家啊……不是说早都没活人了?咋是隔了那久才想起来要抓?”

恰跑堂端菜上来,小伙计偷偷冲她指指嘴巴,又摆摆手,话一转就报起菜名来。

笑歌忙摆手阻止,瞥眼紫因,又笑微微地朝小伙计使个眼色,“烦你两个帮我把菜送去房间撒,他们都不爱在堂里吃。”

小伙计会意,叫着跑堂把菜分送到三个房里。见紫因紧跟笑歌寸步不离,只得又把他那一份也送到笑歌房里去。

车夫来谢过,同跑堂领了赏。小伙计叮嘱过跑堂看店,看他两个下了楼,小心翼翼拢上房门,走到桌边来。

笑歌让他坐了,自顾取下紫因头上的斗笠,又把风帽往下拉了拉,只lou出半张脸,这才拿起碗筷边喂紫因边跟他继续方才的话题。

笑歌虽是热情,小伙计倒也算本分。诧异地看了紫因几眼,并不举筷,只低声道,“以前我们这头客人多,也听了不少话来……姑娘晓得五祖遗训的吧?那时候那家要是真的死光了,这天下怕早乱了。这久不是说皇上下令换掉了三家的头头?我寻思着这跟车瑟的事拖不了干系。你想啊,自打那家被治了,前前后后出了好多事,车瑟那些鬼头子得劲嘞,都欺人呐。别的么讲,单今年年关都么到,储君就换了三回——往年那听说过这等事,车瑟都跟边上蹲着了,还把前头那个给换下来了。所以呐,抓逃犯怕不是真的,倒是凑齐四家合伙搞车瑟……”

她听得心惊,忍不住打断小伙计的话,“小哥见识挺多。我好久不出门,么听说又换储君了……现在储君是哪个?”

不谈国事是民间的习惯,这小伙计也是许久未同人聊天,憋得慌了,也没顾上这些。看她神情不似作假,好心替她释疑:“就是那个易王啰。早先封了王不让在都城,后头又叫回去,把他哥给顶了——我听那些客人讲,他哥也不是个做皇帝的料子。见天摆弄花草,被亲兄弟替了都不生气的,被关在家里还弄花草玩儿呢。连他最小那个弟没了也不去看,皇上一生气就把他给下了。”

“皇上家的事真个儿搞不懂哦……”笑歌皱了皱眉头,又笑呵呵地道,“管他啰,只要我们有饭吃,哪个当皇帝都差不多。”

“嗯啊,可不就是这话!”小伙计如得知音,却把声音压得愈发低,“不过这话不能管外头讲,叫紫家那些鬼头子听去,又要乱抓乱杀了——也不晓得他们哪时才走,再弄下去,田各怕要成空镇子啰。”

两人正叨咕,楼下蓦地传来跑堂的声音,“客官里边儿请——阿大,赶紧下来招呼客人了!”

小伙计眼睛一亮,忙高声应了一声,聊得尽兴,心情舒畅,忍不住冲笑歌笑道,“哦哟,今儿好日子哟。姑娘真是福星,你一来,生意都跟着到了!”给她道个罪,喜滋滋地收了赏银出去了。

笑歌想得到的信息都已经得了,也满意得很。没旁人在,便把紫因的风帽拉下来,暂把那些事丢在一边,专心喂他吃饭。

看紫因吃得香,她也觉得饿了,索性挟一大筷菜塞进他嘴里,趁他咀嚼的当儿,自己赶紧扒几口饭。

抬眼见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嘴,忽想起来这人是有洁癖的,正打算换了筷子喂他。紫因却忽然凑近来,飞快地在她唇边一吻又退开。

她愣住,回神来不由得飞红了脸,气呼呼丢了碗筷就要揍他。紫因不躲也不避,指指她的嘴,又张嘴展示黏在他舌尖的一颗饭粒,笑嘻嘻地吐出个字来,“饭。”

额,原来是这样……笑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重拿起碗筷来喂他,顺便进行常识教育,“小因,以后就是看见我嘴角沾了饭粒也不许这么做了,听见没?叫人看见,我还嫁不嫁人了我!对了,对别人也不准那么做,要是对方是个男的……啧,说了你也听不懂,反正就是不许再这么做了!这样很危险!危险,懂不懂?”

紫因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微侧了头望着她笑得眯起了眼。那柔软的触感犹留在唇上,她面上未褪尽的红晕好生诱人——好容易想到这么一招来偷香,他哪肯就此罢手?

可惜那一吻对笑歌的冲击太大,她自此处处留神,一顿饭吃下来,愣是没让紫因再有机可趁。

饭后休息一会儿,照例甜点就茶。笑歌对甜食的热爱已达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她总是如此,直恨不得嘴里随时都荡漾着那种甜mi,让神经得以舒松,好静下心来整理所得的咨询。

偏紫因不肯回房,扭着磨着非赖在她这儿不走。把他送回去,他又跟回来。反锁了门,他就翻窗户进来。全锁上,他就蹲在门外拿指甲抓得门板吱吱响,搅得她头疼。

“好吧,我知道了,你进来吧——老大,求你了!别再挠门了!”遭魔音穿耳的笑歌只得宣告投降,开门把这只人形宠物放进屋。

紫因也不客气,一进去就跳到**坐着,连鞋也不拖,蹭得被褥上多了无数灰印子。笑歌气结,追过去兜头就是几下,打得他哇哇乱叫。到末了,还是只得帮他拖鞋卸袜,顺手拽了棉被垫在他腰后,让他kao得舒服些。

“真是前世欠了你的!”短短两天里,这话都不知说了多少次,笑歌自己都听腻了,却还是找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无奈的心情。

紫因笑眯眯硬扯她坐下,拍拍大腿,又做个睡觉的手势。一派天真,瞧不出有半点耍心计的迹象。

他这是打算报答中午趴在她腿上睡觉的恩?

笑歌看他又比划了一回,不禁莞尔。拍拍他的脸,指指桌上的茶点,语气不自觉就柔和许多,“我还有事要做,你先睡吧。”

反正上房里有隔间,他占了这张床,她还有另一张可用。届时把小门一锁,也不怕他半夜又爬进来。且北地民风较阳鹤又更为开放,对青年男女同行这类事习以为常,鲜少会为了这些传流言蜚语。

紫因看穿了她的心思,哪里肯丢她自己去想事?不由分说把她按倒在腿上,笑微微地轻轻抚着她的头,只等着她开始自言自语,好听听她又有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那种感觉很温馨也很舒服,笑歌不由得就松下劲儿来。躺了一会儿,果然忍不住开口道,“这也实在是太奇怪了。大皇兄做储君才一两个月吧……原先我看着大皇兄是个花痴,二皇兄是个书呆,还想不通大伯父借着三皇兄要替哪位皇兄打掩护。现在看来,他心里的人选倒是那个书呆子二皇兄么?可是花痴和书呆,谁登基有分别?还是说其实二皇兄是深藏不lou……嗯,也有可能。我跟他才见过一次面,没准他才是真正继承了大伯父那种阴险狡诈性子的人……啧啧,这么说起来,我们红家祖宗八成是戏子出身,不然这些子子孙孙怎地个个演技都一等一的好?”

再好也好不过她,硬是弄个假货把宫里的人都糊弄完了。她要不来这手,也许红少亭还不敢贸然行动吧。

紫因暗暗地想,从袖子里掏出那包偷偷藏下的mi金桔,拈了一粒喂进她嘴里。

笑歌只顾着想事儿,也没发觉吃下的就是她要留给柯戈博的东西,还笑笑地顺嘴夸他越来越懂事了。

紫因偷笑不已,一颗接一颗地送过去。她含着mi饯,口齿不清地继续道,“唔……好甜。对了,我觉着那小哥的猜测很有道理。你想啊,要是大伯父真是想把呆瓜抓去砍头,早在扬实我们就能看见通缉榜文了。刑部海捕公文一下,哪里需要秘卫出动,单悬赏个一二百两,呆瓜一lou脸就绝对逃不掉……”

她抬头瞅着他嘿嘿一笑,狡黠得像只小狐狸,“小因,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北地啊,虽然是贼窝不假,不过偶尔也喜欢吃吃官府的赏银。一般逮到人,县令都会上报北郡王知晓,要是抓住的是没人罩的,十有八九就交上去给朝廷了。所以说啊,在北地不认个老大,是绝对不行滴——你知道以前我手底下罩着多少人不?几个阳鹤城加起来就装不下!那时候可真是……累也挺累的,但是看见他们都能堂堂正正地做人,kao双手挣饭吃,我还是觉得很有成就感啊!”

提起刀枪做山贼,换了锄头当良民,也就她想得出来了。打劫不留手尾,每年纳的税比几个产粮大省都多,莫怪当初朝中议论纷纷,整天上折子要求严惩雪蛟第一恶女,却死活不敢轻言带兵来北地剿匪。

笑歌的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忽然感慨道,“人啊,没贵贱之分的。吃的好也是活,吃得不好还不是照样要过日子。要是太平盛世,人人丰衣足食,谁又会闲着没事跑去做强盗?逢着皇帝脑子发昏只顾内斗,年年加税不理人民死活,那谁还肯给他面子做良民等着饿死?要是坐在龙座上,全kao着别人扶持,弄些啥秘卫暗卫排除异己,还能心安理得享用那些来路不正的银子,整天寻思怎么让自己百世千秋的。就算把权力都放到他手里,有神仙妖怪庇护,他也照样坐不长久……唉,但愿二皇兄的书不要白念了才好。”

这些本是现代人都明白的道理,听在紫因耳内却有如霹雳雷霆。在这雪蛟国,五祖遗训就是真理,皇上是天,民众等同地里的泥。

只要赋税收得上来,朝中人够花费,别说北地只出了一个红笑歌,光看看流匪逃犯云集的西坤六街至今犹能在阳鹤之旁屹立,就晓得皇上这方“天”其实仅是kao着五祖遗训才险险得以保存。

可,如果没有五祖遗训的话,如今会是个什么样子呢?白可流的数万兵马,挡得住这雪蛟的几十万百姓?

“喂,小因,你想什么呢,那么正经?”笑歌混不觉她的一番话很是惊人,伸手捏捏紫因的脸颊,笑着调侃道,“你别告诉我你也听得懂……”忽瞧见他手里的纸上孤零零躺着颗mi金桔,不由得大惊失色,翻身起来就照额头给他一下,“臭小子,说!这mi金桔是哪里来的?”

额,不好,被发现了!紫因眼疾手快,把最后一粒扔进她张开的嘴里,慌忙逃到桌子那边去。

“死小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的东西你都敢偷!”

笑歌要吐又舍不得吐,待咽下去,又是心疼不已,怒冲冲过去追打他。紫因也不出门,就围着桌子跟她兜圈。桃花眼弯作两轮月牙,不时还停下来摇头晃脑冲她眨眼,那得意劲儿直弄得笑歌牙痒痒。

“有胆你别跑,看我今天不拍死你!”

小伙计送了热水来给她洗脸,到门外听见这一声吼,立时惊得直吐舌头,暗道这小娘到底是地道的北地人。虽然瞧起来斯斯文文,这言语里透出的彪悍劲儿,连男儿怕也要逊色三分。

正发愁里头干架不好进去,这热水搁凉了又浪费,忽然间一只手横空伸来就把水接下。他扭头一看,却是新入住的那位黑衣客。

细巧的眉眼微微一弯,小伙计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见他冲门就是一脚——

笑歌一手揪住紫因的后领,一手握拳扬得老高。而紫因正抱着头蜷身蹲在地上,正准备挨揍。这门开得突然,他两个不及反应,保持原样愣在当场。

“玩得挺开心啊,娘子……”细如柳叶的眼睐起,发出危险讯号。

原来是家斗!小伙计暗叫不好,飞快逃去楼下,却又忍不住竖直耳朵监听。

漫长的沉默之后,但听笑歌一声惊呼——“相公!”

小伙计还想着该不会就这么了结了吧,紧接着便听到记重物落地的巨大声响。

该不是她相公动手了吧?那男人看起来不像是北地人,可这小娘百分百是乡亲……到底该不该上去帮把手呢?

小伙计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