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水翎愣住。南郡王红奇骏轻咳一声,这才慢悠悠kao过来,温柔地揽着她的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得温文尔雅,波澜不惊,“娘子、女儿,还有那位……我们进屋慢慢聊吧。”

声音不大,安水翎却乖乖地合拢了嘴唇,任他揽她进屋去。到门边,不忘回头狠狠剜夜云扬一眼。

夜云扬脑子里一团混乱,忽觉掌心中的那只玉手泌出些薄汗,指尖亦有些冰凉,不由得诧异地望了眼红笑歌——她竟也会紧张的么?先前她母亲暴吼连连,她连眉头都未动一下。此刻这位清俊温和的父亲只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她却紧张了?

笑歌淡淡望他一眼。一双清丽的眸子犹如寒洌的清泓,令人忍不住想深陷其中,却又不禁感到阵阵寒意。忽然娇巧一笑,“云扬,别担心。我爹娘都是很和气的人,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话是对着他说,目光却溜去轻轻回眸的红奇骏脸上——

父女皆是目光淡然。

这一眼之间的涵义,也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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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拂,竹叶沙沙地响。林旁小茅屋前的空地上,清幽的月光映亮了两张沧桑的面容。

“宁远公,别来无恙吧?”言叔鹰鹫一般的眼盯住门前那个衣衫褴褛的猥琐老人,“阳鹤一别,转眼间已过了十五载。真没想到你会隐居在此。也想不到原来……宁远公就是江湖闻名的药王谷蜘蛛!”

那老人坐在门槛上,兀自抚弄着手臂上的蜘蛛,脸上的褶子轻轻一颤,“阁下说的,小老儿一句也听不懂。”

“这里只有我和你。宁远公又何必再隐瞒?”言叔低笑,眼中却掠过抹凌厉的光,“枉内子还特意叮嘱我代她向你问好……还让我替她问问宁远公——可是已忘了当初的月下之盟?”漫不经心地转眼,手却紧紧握住了剑柄,“哦,对了。内子未过门之前,姓白,闺名素秋。”

那老人再也掩饰不住心内的震骇,蓦地起身,一双浑浊老眼竟然烁烁而光,全无了适才的猥琐模样,“紫幕言,你休要胡说!素秋与我,皆是清白,哪来的什么月下之盟!且她明明嫁与她表兄白大将军,又怎会是你的妻!?”

“好得很!张宁远,你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言叔唇角微钩,却压不住溢上脸来的嫉恨,“清白?连白可流都不屑的破鞋,还谈得上清白?!星夜为你通风报信——不若此,你又怎能从那天罗地网中拖身?这也算清白?!”

张宁远眼中利芒乍现,“紫幕言,你如何辱骂我都无所谓!但素秋,她……”

“啧啧啧,到这时候还想着维护那贱人……你们倒真是清白得可以!”言叔的脸扭曲如鬼,“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和白可流,送我这么清白的一房如花美眷?”

张宁远心知越描越黑,索性垂下眼去——他与紫幕言也算得上是共事一场。只为当年撞破了紫白两家密谋陷害夜氏一门之事,惹来杀身大祸。若非素秋……

悔不该让她再回去!沉默半晌,仍是忍不住要替她隐瞒,“她并未送过信给我,我是自旁人口中得知你们……”

“我们如何?嗯?”言叔笑得好似狐狸,“你果真知道那件事……但,又能如何?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的七品芝麻官,也敢跟我们紫家叫板!?你躲了十五年,还不是一样叫我找着了?”

缓缓拔刀,带七分自傲——他紫幕言的刀,就算对手看见了,也一样躲不掉!眼中狠厉,语调却淡淡如闲话家常,“十五年了……那贱人在地下想必也寂寞得紧,我这便送你去同她相聚!”语落人出,剑光如电,直锁对方咽喉。

张宁远因他最后那句话,蓦然一惊,继而怒不可遏,眼并周身都爆出勃勃战意——左手暗扣了毒粉,右手极快地抽出袖中的匕首,只待他近些,再近些……

但——

一声惨叫突如其来!

言叔飞纵的身影竟蓦然自眼前消失!

张宁远愕然望向地面忽然出现的大洞,只听得言叔痛苦的叫声不断自底下传出。不禁暗忖,难道是欺敌之策?

但,紫幕言从来都以自己的剑术为傲,没道理多此一举。何况那惨呼确是逼真……

言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迟疑半晌,张宁远才小心翼翼地近前。这一看,禁不住骇然瞪圆了眼睛——青紫的面色,暴突的眼,还有那满头满脸簌簌爬动的蜘蛛……分明已是断了气!

张宁远的身躯像泄了气的皮球,啪地一下跌坐在地上,怎么也想不出何时自家屋前会跑出这么个陷阱!

远远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他蓦然一惊,握紧了匕首,侧耳倾听一会儿,却又缓缓松开——同着脚步声过来的,还有个稚嫩的童声,叽里咕噜不晓得在唱些什么。

那声音他极熟悉——正是他的关门弟子,红笑兮。

张宁远慌忙起身,想找些东西把这洞盖住。只怕惊着那孩子,不好对红家大小姐交待——那女娃娃虽然不会武功,可身边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小丫鬟却不是个简单人物。两个丫头凑一起,光那些个馊点子就能怄死他!

返身去屋后抱了柴火过来,正想往下扔,蓦然瞥见两棵青竹间随风飘荡的蛛丝,动作一滞——他真正是老了……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

会干这种事的,除了自己那个混账小徒儿之外,还有谁那么大胆!

果然,身后传来红笑兮低低一声惊呼,全然不掩懊丧之意,“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枉费我挖了一下午……”跑到他身边,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洞中的死人,不见惊恐,只有惊奇,“真讨厌!怎么还有人闲着没事来这里瞎逛……哎哟!哎哟!师父,别揪我耳朵!别揪我耳朵!”

“你可知你做了什么?”张宁远心中大骇,沉下脸来,“若真是师父掉下去……”暗叫好险——若非这紫幕言出现,只怕真要着了这小混蛋的道儿了!

“哎哟!哎哟!师父……师父哪会那么笨!”红笑兮奋力挣扎,皱着小脸不甘地分辨,“再说了!你不是说你是蜘蛛的祖宗么?那点小玩意儿哪能奈何得了你!”

“……这倒也是。”张宁远点点头,被这记不伦不类的马屁拍得很是舒服,才放手,又兜头给他一下。念及若真与紫幕言一战,胜负难料,倒多亏这小鬼的恶作剧——口气不由得缓和许多,“那也不用挖那么深吧!你也不怕摔坏师父这把老骨头!”

“切!你那骨头摔个十次八次也不见得能坏掉!”红笑兮童稚的声音合着大人的语调,叫他忍不住发噱。

又见那小鬼捂了头,不满地瞪他一眼。蹲下来边召唤着自己的小军团边嘟哝道,“惜夕姐姐说,要是挖得不深,怎么陷得住你这只老狐狸?”又似成人般叹息,“唉……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

张宁远又是气又是好笑,屈指又弹了他一个爆栗,“学什么不好!偏去学那丫头片子使坏!”

“你知道个啥!”红笑兮抱头躲过一边,“惜夕姐姐说,我得做出点成绩才能出师,出师了我就算长大了。长大了才能娶小笑做新娘……你那么狡猾,我除了挖陷阱我还能怎么办?”又望着洞里的尸体皱起小眉头,这时候脸上才lou出些怯意,“我说,师父,这个人……该不会真的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