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笑歌微仰着脸,偏头望着他。灯光昏黄,她的睫毛似金蝶扑闪,眼眸却沉静如深潭,丝毫瞧不出有情绪波动过的痕迹。

白云舒定定地望着她那姣好的容颜,藏在心底八年的那个女孩子的眉眼渐渐清晰起来——是,的确是她。那双长而媚的眼,那种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可不就是八年前那个叫长歌的女孩?

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他不是曾经很是自信地告诉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看到你的眼睛,我就一定能认得出你”?他不是一直相信,那个叫长歌的女孩才是他这一生唯一的爱?

结果呢?结果呢?!从剑川到如今,念了八年想了八年的人就近在咫尺,他却直等到她自曝身份才明了!

她带给他的灾难,她赐予他的无尽痛苦一忽儿被那喜悦尽数冲淡,是久别重逢?不!是失而复得!他本以为已经失去她,但此刻,她在眼前,她回来了!

“长歌……我的长歌!”白云舒难以自已地笑起来,挣扎着坐直身子。无奈手腕并手指都被细麻绳死死缚住,只得用手背轻触她的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红笑歌也笑,不躲也不动。那眼儿弯作两轮月牙,声音却似结了冰,“为什么我得早点告诉你?”

他的手僵住,疚意同悔意霎时漫上心头。怕她伤心着恼,却不自觉要问她,“你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红笑歌脸色微变,眸子深处跳动着两簇幽幽的火,是燃烧的恨意。那些字几乎是从她的牙缝中挤出来的,“你有什么值得我恨的?”

“我不是故意失约!”那种眼神让他的心猛烈地痛起来,急急忙忙为自己辩白,“我记得的!六月十六是你的生辰。今年行过及笄礼,六月二十五你会去祥连镇外的小溪边等我,我一到就可以……就可以……”话到此,一时间心乱如麻,再也续不下去。

“怎么不说了?你一到就可以怎样?”提到那日的事,红笑歌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反问。见白云舒面上荡起惊惧,她忽地低笑起来,睫羽轻笼住眸子,挡住他的目光,也遮住险些泄lou的心事,“其实也没什么,我本就没指望你会来。”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他徒劳地舞动着被绑住的双手,“你听我解释!我已备好马匹和粮草,我还特意定做了一对龙凤簪,你爱吃mi渍梅子——我记得的!我全记得的!”

“你记得?你记得什么?”她猛地抬头,玉面含霜,眉眼凝煞,生生压下去的那腔怒意蓦然喷涌,“记得你的身份地位,还是记得你的青楼美人?”

她已想不起自己来此的初衷——是!她在意!她其实很在意!她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坚持了七年许给她一场美梦,却要在最后的时刻让她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想的。那一世不得不与人尔虞我诈的无奈,那一世活在孤独中的痛苦,谁想再尝试一回?纵然一样有阴谋铺排等她入去,她亦有一次选择的——

七年了!每一年生日,她都在等柯语静从阳鹤返来,去祥连镇外小溪畔的那方大青石下为她带来她仅有的喜悦。他的礼物,他的书信,还有每一年的细心提醒——八年之约,待你及笄之后,我们抛开一切,一起走!

是!起初她不信。她不信会有人为了一个约定坚守不变,何况当年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想不到七年来,纵然未再相见,他却真的坚持下来。

她不是冷血动物,她也会心动,所以,收下礼物,也收下他的心。直到约定的那一天,直到她重新步入阴谋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不用再同人斗用心机,以为可以从此开始一段平淡却美好的新生活。

然后呢?然后如何?她忘得了吗?!

从曙光初lou到金乌西落,溪水潺潺,桂花的幽香弥散。大青石凉的很,酷暑也不能让它温暖半分。她坐在那里,任凉意透过衣衫,一点点沁入骨髓。像个傻子一样,在心里数,“等得到,等不到,等得到,等不到……”

当阳光刺破黑暗,答案终于揭晓——她等不到!哭不出,也笑不出。惜夕接她回去的时候,人和心已全然失去知觉。没人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每个人投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怜悯。但,她不需要怜悯!所以她证明给他们看——阴谋算什么?玩弄人心不是很简单?只要把心阖紧,就再不会受伤!

她不信他……她已经不再信他!白云舒不甘心地继续在她的眼中寻觅着昔日的残影,忽然间明白了一切——如今他所经受的,都是惩罚!他失约的惩罚!

白云舒怔怔地望着她眼中隐现的泪光,好一会儿才颓然地低下头去,“是我错,我不该饮酒……我没忘,我去了,只是……你已经走了。”梦呓般喃喃,“我寻来让你渡溪的石头不见了,所以我用木板重新搭了桥……用来藏书信的那方青石碎了,所以我又找了一块更大的……你知道,你说过的话,我都不会忘的……”蓦地想起件事,急急地把双手递到她面前,“帮我解开绳子,我有东西要给你!”

见她只是冷冷注目,突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要失去了?又要失去她了?一时间慌了神,忙不迭把手高举,勉强挤出点笑来,“你自己拿,我怀里有个小纸包,是你十五岁生辰的礼物……是我笨,难怪我总觉得你面熟……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已经不是白家的人,我也不叫白云舒。长歌,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你别哭!你信我!我做得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原谅我!”

“真傻……”红笑歌低低叹了口气,不知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泪水忽然失去控制,沿腮滚落。她蓦然起身,低沉柔婉的声音透出无尽的绝望,“太迟了……世上已无‘长歌’这个人。剩下的只有雪蛟国的天胜公主红笑歌。坐拥三百莲华,将为储君,江山在握……懂么?我已逃不过了……”

白云舒愣住,保持着那个可笑的动作,瞧着她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