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已经近凌晨。

“那就将兵力布置在这几个地方?这些地方地处荒凉,藏兵数万不成问题。”屋子里,连晋的手指点在辰州边境的一个小地方,滑动间画了个弧线,将几个小镇子连接在了一起,“范行知离开他的老巢之后,一定不放心把他手里的权力交给别人,这么一来,就更无人能够发现宿州兵马的动作了。”

见对方的眼神屡屡看过来,多是问询之意,阜怀尧摇头,“行兵打仗你是行家,朕不做干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素来都是如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就是一件常事,他玩弄权术得心应手,调兵遣将却并非游刃有余。

甄侦倒是有些担忧,“池尤和突厥的事情藏不了多久,这时候调兵削掉范行知的兵力,边境不稳的时候会不会应接不暇?”

这点连晋倒是很有自信,“我调动的只是宿州兵力和护送宁王的七千精兵,虽然范行知有数十万水军,但是跟着他鱼肉辰州边境百姓多年,个个肚肥脑满,莫说是三万七千人,就是三千七百个人都能将这个烂摊子搞定。”

这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咎到范行知自己身上,他要是人在辰州,他们也不敢轻易动兵。

说起范行知来,这个人也算是戎马一生,可惜心眼太多,一直登不上统帅三军的位置,早年跟在武威元帅阜徵身边南征北战,阜徵就已经禀明先帝,此人聪明却不可信,所以一直被定死在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上。

他倒也能忍得很,八面玲珑迷了一众臣子的眼,在四年前将自己随母姓的不曾过问过的女儿花菱福嫁给阜怀尧为太子妃,又暗中搭上阜崇临这条中宫正统皇子的线,他所镇守的辰州本就是玉衡海岸要地,,这下他借着国丈爷的身份,便一举掌握了辰州水兵大权。

而在帝位之争里,范行知也是老谋深算,一方面借山长水远之名,无辜地表示自己因此而没有及时赶回京城攘助太子,一方面又在宫变之后,参加先帝葬礼之时将兵败的阜崇临偷偷带出京城,做了两手准备,同时还勾结上宿天门,不可谓不是思虑周全。

为了扳倒他,阜怀尧和花菱福等了好几年,就是抓不到他的大的把柄,年初天仪帝刚登基时的税银消失案已经让他大为恼火,此时范行知不知因为什么狗急跳墙将把柄送到他手里,他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只有将辰州这块水军大权拿在手里,阜怀尧才算是真正坐稳了这个玉衡江山。

阜怀尧沉吟之时,甄侦已经出去了一趟拿了一份书信回来,递给了他。

“爷,是皇后的信。”

“嗯。”阜怀尧微微意外于花菱福这封信来得如此及时,于是不紧不慢拆开细看一遍。

连晋站在简陋的地图前面点点画画,时而皱眉不已,甄侦站到他旁边,低声道:“我想叫人带顾郸出宫,但是爷下令让他看顾皇后……”话并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明了。

连晋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你要我劝一下爷还是准备先斩后奏绑人过来?”

踅目蛊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虽然他们心知踅目蛊的雌蛊是解毒的唯一法子,不过还是抱有一份侥幸心理,也许潜心医毒的秦仪做不到,身为太医之首的顾郸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很显然,阜怀尧并不是很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甄侦微微晒然,“听你说了这两个选择,我忽然就不是很抱有希望了。”

不管是哪个成功率听起来都不是那么靠谱。

连晋对此怒目而视。

阜怀尧的话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甄侦,这几年范行知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甄侦一愣,“身体情况?”

“恩。”阜怀尧点头肯定他没听过。

甄侦细想了一下,“不太清楚,不过他这几年确实出门的时间少了很多,倒是经常接见一些和尚道士,很多事情都是他那个拿草塞脑袋的儿子接着命令去做的。”

“看来,范行知那边可能也有些脱出宿天门的计划了,”阜怀尧将花菱福的书信凑到烛火上点着,火焰窜起,映亮了他华美的侧脸,松手时,火焰伴着烟灰徐徐飘飞,犹如染火飞蛾,“皇后那边探到一些消息,范行知恐怕身体有些不行了,才会这么急着和宿天门接头。”

连晋一下子想到了范行知灭门孙家之后给申屠谡雪写的那封信里的内容,脸色有些难看,“难道他想趁没死之前赶紧得道成仙?放他娘的狗屁!”

阜怀尧也不在意,由得他发泄,目光看向甄侦,“这件事也查一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露出一些马脚,想必范行知定是做了一些什么措施,阻止了事情的外泄。

“属下明白。”甄侦应了下来,看了连晋一眼。

连晋被他一瞥,理智就归拢回来,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爷,踅目蛊的事情……”

阜怀尧没有意外于他提到这件事,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淡淡打断道:“无碍,我自有分寸。”

“分寸?”连晋显得有些不是很相信,“命可不是能随便拿来玩的,爷您可别跟我们开玩笑。”

阜怀尧垂目盯着自己手上褪色过半的廉价手绳,“我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那不如叫顾郸……”

“不必了,这些事情我都心中有数,”阜怀尧风轻云淡地摇头,“你们去忙你们的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就是说死在这里了,连晋和甄侦对视一眼,都心中无奈——自家主子决定了的事情,在劝服与妥协之间,他们还真的占不了优势。

这个时候二人心里倒是和苏日暮有了同一个想法,他们还是更喜欢在阜远舟面前的天仪帝,即使面瘫依旧,但是那种柔软和熙的心情,是除阜远舟之外谁都给不了的。

……

魔教大院,书房,凌晨时分,虫声更响,打更的更夫路过,留下长长的鸣锣声。

阜远舟这边也在看地图。

准确的来说,这幅地图的前身叫做《三仙向南图》。

但是经过苏日暮这几天明里暗里的反复拼接,却将这幅图拼出了另一番模样,这般鬼斧神工之为,叫一向眼高过顶的苏大才子都心悦诚服地叹上一句高明。

孙澹不愧是闻人家族四大长老之后,这般精心算计,着实叫人不得不为他的才智折服,这幅《三仙向南图》,迷惑人的一面隐喻地表达出了闻人家族的试验,换了一面之后却是指明了“别有洞天”的所在!

佛手僧和田首先表达出了自己的疑问:“尊主觉得,宿天门门主接皇帝的命来要挟尊主,要的就是点明‘别有洞天’位置的这幅《三仙向南图》?”

阜远舟颔首,“除此之外,我教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图吗?”

——三日之后,城西铭萝庄,候君携兄而至,以图换之。

那张紫色请帖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要的就是一张图。

“‘别有洞天’是闻人先祖的试验所在地,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还在不在,老尊主都不太清楚这件事,宿天门门主找来有什么作用?”听枫对此觉得很是大惑不解。

“莫说是你,老头子我都不太明白,”瞋济公胡老儿摇着捡回来的蒲扇道,“孙澹既然是我教长老之后,他既然藏起来了这份东西,便是知晓一些事情,为什么没有告诉老尊主?”

“说不准,是没想过要说吧,”苏日暮人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歪歪斜斜坐在椅子上,“听宫清的说法,孙澹曾经把这份东西烧掉了,后来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又把他藏在了孙家传家技艺的书里。”

“如此说来,‘别有洞天’当真是别有洞天?”秦仪若有所思,“宿天门门主在找,孙澹在藏,也许闻人先祖在里面留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能称得上重要的东西,想来想去也数不出五个手指头,”阜远舟意有所指道,“尤其是在二十年一轮回的关头。”

众人一听,心里一凛,都大致有了几分计较。

宿天门门主现下最急着想要的事情是什么?无非就是长生不老而已。

阜远舟忽然道:“天晴。”

柳天晴闻言,站了起身,略有些疑问,“徒儿在。”

“你娘给过你一把钥匙,在哪里?”阜远舟问道。

柳天晴怔了一怔,“什么钥匙?”他不记得有这件事。

阜远舟拿出了一把铜质的钥匙,“和这个差不多的,或者是其他的东西,你娘交给你要你保管的。”丁思思说过,进“别有洞天”需要两把钥匙,一把在宿天门停仙宫,一把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柳天晴身上。

其实这么想来也觉得有些可怕,丁思思武功高强却不算顶尖,心思细腻却不算高绝,将“别有洞天”的钥匙交到她手里,慕容桀是不是有做过丁思思若是不幸横死,她死后便无人能够再能进那个神秘之地的打算?

柳天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钥匙,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会儿,才犹豫地拽下脖子上一个骨头制成的饰物,递了过去,“除了衣物之外,我娘好像只给过我这个东西。”

阜远舟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没有什么发现,就传给了苏日暮。

苏日暮拿到手里把玩了片刻,手指动了几下,整个骨头就裂了开来,掉出一个青铜的平安扣,一眼看去便是年代久远,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纹路拼成的图案,“是这个?”

阜远舟也不太确定拿起来看了看,“应该是吧。”他也没有见过,不过这个平安扣上面有闻人家族的族徽,也就是苏日暮曾经在思雅棋馆看到的那个妖不妖魔不魔的怪物,和铜质钥匙上的纹路交相呼应,想来应该没差。

苏日暮耸耸肩,随手将骨头拼回去,还给了柳天晴。

柳天晴发现这个东西果然变得和其他骨头差不多的重量了,原来他就觉得奇怪,倒是没有拆开来的好奇心。

谢步御有不太好的预感,“尊主真的打算把图和钥匙给宿天门?”

“为什么不呢?”阜远舟淡淡一笑,自是风华无双,“这种东西,自然是大家一起分享了。”

“尊主三思。”哑巴安赶紧打了个手势。

阜远舟却是不为所动,笑意更深,“既然是闻人家族的宝地,说不准就有金银珠宝遍地,藏着长生不老药,此等好事,岂能不让整个武林来好好分享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