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萝庄。

苏日暮和甄侦找到地宫尽头一片狼藉的房间时,这里夜明珠明亮,影影绰绰地照在角落边上的蓝衣男子身上。

看到阜远舟闭着眼睛靠在那里,毫无意识的样子,苏日暮皱着眉头疾步走过去,“子诤——”

“等一下。”还戴着詹无伤的人皮面具的甄侦拦住了他,示意他看在阜远舟面前随意交错的几根丝线一样的东西,上面挂着些荧光的粉末,“是金蚕丝。”

苏日暮想拔出荆麟砍断这些金蚕丝。

不过甄侦再度拦住了他,蹲下去找到这些丝线的源头,解开了那个系好的结,眉头也禁不止蹙了起来,“是爷打的结。”

苏日暮回头去看被地下深洞围在中间的一个焦黑的石台子,四周有着宿天门打扮实际上是紫危楼的人在四周查找着蛛丝马迹。

其实他刚才就在纳闷一件事了,如果是阜远舟不见了,留下这些金蚕丝保护着阜怀尧,他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担心阜远舟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现在情景倒转了过来,他反而更加不安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阜远舟昏迷、阜怀尧消失?

金蚕丝被弄开之后,苏日暮急忙去察看阜远舟的情况。

对方的手脚僵硬,意识不清,显然是中了毒。

旁边的甄侦眼色有些古怪。

苏日暮替自家好友把了一下脉,不经意瞧见他表情,心里就是一咯噔,“该不会也是你家爷下的毒吧?”

甄侦拿出一个瓷瓶递过去,言简意赅道:“迷药是,毒不是。”

他精于用毒,不然能让神才永宁王都昏迷不醒的迷药可不是这么容易能捣鼓出来的。

苏日暮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犹豫了很久才把瓷瓶打开,凑到阜远舟鼻子下面晃了晃。

他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把阜远舟偷偷带走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解药的味道不好闻,阜远舟剧烈地呛咳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眼来,指甲成刀几乎割断苏日暮的喉咙。

苏日暮赶紧侧头避开:“子诤!”

阜远舟闻言,眼里的凌厉退了开去,下一秒瞬间转化成浓浓的焦虑之意,猛地站了起来:“皇兄……!”

石台子喷出的那股绿烟虽然只是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动力,此时毒素已经清的差不多了,不过也招架不住他这么大的动作,麻痹的神经差点让阜远舟整个人砸在地上。

苏日暮下意识想去扶他,不过对方很快就撑着墙壁稳住了自己。

阜远舟扫视了整个房间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苏日暮旁边的紫衣男子身上,“甄侦?”

甄侦点头,默认。

阜远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默不作声地张开手,手心沾满了血,血液已经干涸了,黏在皮肤上,隐隐约约看得到两个笔画凌乱的字。

——“月”和“傲”。

苏日暮也瞅见了,问:“这是什么?”

阜远舟沉默了片刻,“闻人折月就是闻人折傲,现今的宿天门门主,”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是因为昏迷了太久的原因,“他带走了我皇兄。”

苏日暮都愣住了。

闻人折傲?那个两百年前传说中的试验疯子?

闻人折月和他是同一个人?

阜怀尧被带走了?

而甄侦眼神都变了,返身就去叫那些手下们,和几个人在那里低声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日暮心惊胆战地看着阜远舟,就怕他一个想不开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但是阜远舟却很平静。

他平静地拂开挡在面前的苏日暮,朝那扇之前闻人折傲走进来的门走去。

苏日暮愣神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好友出门去了,才反应过来飞速追上去。

那扇门接通的又是一条过道,从过道尽头出去,看到的是一个卧房,笼罩着很多紫色的轻纱,和停仙宫内宫里面那个找到“别有洞天”的钥匙的房间有点像。

阜远舟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地图果然已经不见了。

他似乎也没在意,直接推门出去。

外头有个宿天门门人看到了一个俊美却周身凌厉的男子从门主的房间里出来,吓了一跳,还未动手,就咽了气。

阜远舟反手拔出银色长剑抹断了他的喉咙,继续往前走,出了这个院子。

稍微落后一步的苏日暮从房间里出来就只看到尸体了,心里一毛,赶紧去找那位说不上是不是在内心发狂的祖宗。

“尊主。”

阜远舟刚走出院子,谢步御就带着一行魔教弟子迎了上来。

他们虽然算不上形容狼狈,但是衣衫半干,多多少少都有受一些伤。

从另一条地道被水冲出来之后,谢步御他们就到了这里,因为知晓倒回去作用也不大,就干脆围了这个地方。

阜远舟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魔教右使,“宿天门的人呢?”

“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基本都走了,还有几个漏网之鱼还在庄里。”谢步御答道。

苏日暮正好听到这一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就问:“宿天门门主呢?”

谢步御有些奇怪于他这个问题,“应该是已经离开了,铭萝庄被我教接管了,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这一场混战持续了很久时间,武林人士搀和进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没讨到好处,因为混乱持续到了尽头的时候就有军队进来接管了一切,当然,这批士兵是阜怀尧之前就交代好和刹魂魔教合作的。

说到这里谢步御就猛地反应过来,一直和他们教主形影不离的天仪帝不见了。

他立刻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谁知阜远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皇兄在他们手里,回去再说。”

话音未落,他已经朝外走了。

谢步御被他看得冷汗直下,说不出这位主子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叫人觉得恐怖得紧,心道幸好天仪帝没死在宿天门门人手里。

这时候甄侦也带着人出来了,谢步御一看他们的打扮,愣了愣——紫危楼是宿天门的人?

还没等他戒备,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又是一个宿天门的漏网之鱼,应该是看到阜远舟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段之后躲在一边等他们离开之后再逃走的。

但是此时他紧紧盯着甄侦,紧缩的瞳仁里满满的惊惧,胡乱地大喊:“门门门……门主……属下、绝绝绝绝对没有反叛之心……您饶、饶了我吧!”

他看到铭萝庄被破,死了那么多门人,又没有跟上撤退的大部队,本想自己偷偷溜走诈死,享受一下自由生活的,反正“肉糜”之毒给他带来了青春样貌和高超武功。

但是猛地看到“宿天门门主”在这里,出于对他的巨大的恐惧感,让他直接崩溃不打自招了。

三下两下把这个人劈晕丢给手下,谢步御惊讶地看着“詹无伤”。

苏日暮已经三言两语解释了甄侦是和阜远舟合作的,并没说明他就是朝廷中人亦或者是紫危楼是朝廷势力,现在只是在模仿宿天门门主捣点乱——虽然他也不知道甄侦在搞什么鬼。

谢步御对于自家尊主到处有外援这件事并无疑问,只是费解:“宿天门门主就长成这个样子?他们两个人很像?”

“不像,”甄侦摇头,“只是气质上有些神似罢了,宿天门门主是闻人折月,不过闻人折月好像就是闻人折傲。”

虽然他不知道闻人折月是怎么用那等忧郁的样子做一些惨绝人寰的事情,不过显而易见,宿天门的人对他简直是闻风丧胆。

再怎么定力惊人都好,谢步御听罢此话,整个人都几乎呆滞了。

那个闻人家族的噩梦居然还活着?!

……

铭萝庄自然有人负责善后,甄侦碍于身份便先行带着人离开了,变回原装之后赶回大院布置接下来的事情。

苏日暮和谢步御他们是跟着阜远舟一起回去的,一路上气氛都阴沉沉得可怕。

作为黑色气压的中心,阜远舟却表现得很平静,只是一直紧握着琅琊,脸上没有往日一向带着的温和笑容,锋利的轮廓几乎能扎伤每一个看向他的人。

苏日暮看得心颤颤的,生怕他一个爆发方圆百米内就成了修罗地狱了。

不过这份平静直至回到了大院进了书房和秦仪等人汇合,谢步御三言两语说了一下他们这边的情况,阜远舟还是沉默着没有爆发。

秦仪听到天仪帝失踪的消息也有些不安,小心地说了孙真和欧阳佑被人劫走的事情。

阜远舟听罢,对正在走进来的恢复了原貌的甄侦开口,指了指苏日暮:“看好他,别让他离开你视线。”

四大长老的后人被劫走两个,现在只剩下他们二人。

甄侦一回来还未听连晋说起这混乱期间发生的事情,就接到这么个“重任”,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不过还是点了头,脸色凝重。

连晋是和他一起来的,等他们二人说完之后看了看四周的人,确定都是阜远舟的心腹之后才沉重地道:“三爷,池尤和突厥正式交战了,池尤先动的手,沙番和大莽都在暗地里往我朝边疆调兵。”

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他听到甄侦说阜怀尧被宿天门门主带走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没晕过去。

宿天门从中作梗,让本来至少能平稳三年的边疆又开始要乱了,玉衡天子刚刚登基,如果在这时传出失踪的消息来,那么沙番和大莽狼子野心,必定会挥兵直下!

而朝中群龙无首,不用说都肯定是乱作一团!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战争都是最残酷的头等大事,无论在座的是江湖人还是朝中人,听罢这个消息,都大吃一惊。

苏日暮也凝重了脸色,“难怪那个老怪物敢劫走玉衡的皇帝,原来他早有预谋!”

玉衡大乱,岂有那么多力量来追捕绞杀宿天门?!

连晋忽然踏前一步,目视主位上的阜远舟,抱拳而立:“殿下,”他重读了这两个音,提醒着他的身份,“陛下如今落入敌手,国之将乱不能一日无君,还请殿下倾尽全力早日救回陛下,稳我玉衡!”

玉衡皇权至高,沙番和大莽一旦对玉衡开战,没有阜怀尧的批令,就算他是三军统帅,也不能亲自权衡选择是战是和。

阜远舟却沉默了。

他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连晋都在想,是不是连永宁王也没有办法去救阜怀尧。

但是阜远舟却忽然拿出了三样东西。

三样叫巨门影卫之首子规和忠信元帅连晋都一下子瞳孔紧缩的东西。

——玉玺,凤牌,监国印。

三样可以让天仪帝最宠信的三弟、朝中威信如日中天的永宁王立刻龙袍加身坐上帝位的东西!!!

而拿着这三样东西的蓝衣男子默默地摩挲着它们,平静地道:“从现在开始,本王接管监国之责,朝中所有事务,都送到本王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