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哪怕是一个昏君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朕又何尝不是?”

“七弟说过,他掌兵权,朕掌皇权,柳相掌臣权,我们兄弟三人一起让玉衡成为真正的天朝大国。”

“可是……是朕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柳相……”

“人啊,这一生几十年都没有回头路,有时候一步走错,之后步步都是错,尧儿,谋而后动,总不会错的太离谱……”

“这是您第一次出宫吧,看到了吗,爷,您背负的黎民百姓不止是四个字而已,这四个字代表的是天下六千二百万人的性命,六千二百万人的家!”

“国泰民安,盛世太平,玉衡一统,太子爷,既然你这么想,我连晋不奉陪岂不是太不仗义了?”

“肃王勇猛,宁王睿智,他们的确是人中龙凤,不过恕子规多言,前者刚愎残忍,容易滥杀,后者过重感情,恐怕‘爱美人更甚爱江山’,爷若一心为玉衡着想,必定不能将国家交给他们二人。”

“尧儿,从你一出生玉衡就是你的,莫要怪父皇逼你,玉衡是你摆不脱的责任,朕要你肩负万里江山,毕生不移!”

“阿弥陀佛,神人无心,帝王无情,所以这世上有情深不寿这个词,可是神悲天悯人,帝君爱民如子,无情无以为世,一如世间诸般因果,善与恶,对与错,真与假,光与暗,无界限,只有人心,殿下,你执迷了。”

“是朕罪孽深重,亏欠远舟众多,尧儿,答应朕,别杀他!”

“他承诺过的,生同欢死同棺……”

“……”

阜怀尧猛地睁开眼,映入视线内的是头上朱红的琉璃瓦,满目晕红里,他只觉喉咙干涩,额头汗湿,天地都旋转了一圈才回归正位。

在他旁边坐着专注地在代批奏折的蓝衣人被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脸来担忧地看到他,“皇兄?”

阜怀尧按了按跳动着的太阳穴,撑身坐起来,“……茶。”

阜远舟连忙起身去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温热的茶水入喉,缓解了喉咙的干涸,也让他有些浑噩的神智清醒了不少,额头上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是自家三弟已经用毛巾沾了冷水,帮他擦拭着上面的冷汗,动作轻柔至极,若是有旁的陌生人在,恐怕都看得出深情许许令人刻骨。

可惜阜怀尧心不在焉,和对方这般相处久了,也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皇兄你做恶梦了?”将沾湿了的额发拨开,阜远舟虽是问着,但语气几乎陈述。

“嗯。”阜怀尧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啧,一定是被那混蛋吓的,刚才放过他真是太便宜他了……”阜远舟咕哝着。

阜怀尧总算回神,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朕怎么可能被吓到?”

而且连晋不是被教训了么?

阜远舟撇嘴——刚才那样哪叫教训?起码要把他扁成猪头才解气!!!

天仪帝嘴角轻微掀动一下,便是笑了,“朕只是和他商量事情,有点分歧罢了,别去找他麻烦,朕可只有一个元帅而已,目前没有换人的打算。”

阜远舟耸肩,他这么说只是想让兄长开心一下,对方都开口了,他自然照做。

报仇嘛,十年不晚。

元帅府,连晋又是后背一凉,打了个喷嚏。

紫十从屋顶倒挂下来,“元帅你撞小人了?”

连晋一个鞋子飞过去。

皇宫。

“皇兄最近太忙了,可能压力有点大,才会做恶梦,我去让太医开点安神药吧。”阜远舟放下毛巾,摸摸下巴正色道。

“做梦罢了,不用这么紧张。”阜怀尧揉了揉他脑袋。

阜远舟不满地瞪着他。

他最不喜欢兄长说“不要担心”“不要紧张”“朕无碍”“只是小事”之类的话了,好像什么都不要紧似的。

察觉到对方不高兴的情绪,阜怀尧看了看更漏,改口换了话题,“朕有些饿了,待会儿用午膳吧,不过朕想沐浴先。”

“啊……哦。”兄长吃饭最大,阜远舟立刻起来在阜怀尧无可奈何的目光下抱着公文送他送乾和宫,倒是没有跟进浴池,只是在外面叫从御书房跟过来的宫人传了膳,一边等一边看奏折。

这些天科举将至,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处理,永宁王代批天仪帝检阅的做法已经在当今圣上的无声坚持下被诸位大臣心照不宣地默许了,武举的事在文试前后暂时告一段落,阜远舟就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帮兄长分担政务了,也恢复了以往的早朝习惯,这种默默陪着心上人朝夕相处的日子让阜远舟乐此不疲。

唉,大概美中不足的就是完全无法和阜怀尧产生同样的共鸣了。T-T

阜怀尧出来的时候换了一件家常的束袖雪白斜襟长衫,上头描着水云花鸟纹样,长长的乌发用银绳随意一扎,拖曳在脑后,太过黑白分明的颜色,让眼角的泪痣嫣红得像是一滴血泪,因为殿内只有阜远舟一人,那种冷漠肃杀的气息减弱了不少,将他冷极而魅的颜容凸显出来,阜远舟无意中一抬头,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种适合的颜色,适合阜怀尧的当之无疑就是白了,明黄帝袍固然威仪,白色更让他突显那份与生俱来的肃厉之气,使人不敢也无法将目光长久地投放到这个冰一样冷酷的男人身上。

阜远舟却是例外,也许是那种出于对强者的向往,他从小就爱注视着这位兄长的一举一动——这是一个不需要武力就能让人觉得强大到无所畏惧的人。

“怎么?”自家三弟的眼神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阜怀尧回视过去,一边朝他走去。

“我在想,”阜远舟托住了下巴,用手里的毛笔在虚空沿着轮廓描了描优雅沉稳走来的帝王,“我一定画不好皇兄……”

无论画的多么传神,都不会比现实这个让他这般爱若珍宝。

要不是某位殿下的语气实在认真,阜怀尧都以为他在开玩笑了,“以神才之能,画不好朕吗?”

阜远舟放下笔,抱住了走到近前的白衣男子的腰,垂眉,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展颜笑了笑,眼角微微往上挑着,曜石的黑眸中隐约含了笑意,情深款款的,真正温柔动人,“皇兄那么好看,岂是我能画好的?”

他的笑这般深情,恐怕铁石都能被融化了,可惜却不能让人看见。

阜怀尧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再度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由?

缓缓将泄漏的情绪收回,阜远舟再仰起脸时,又是一贯微微带笑温文尔雅的神态,掩饰的天衣无缝,他接着道:“而且我擅长的是画山水花鸟,闻……苏日暮才擅长画人物,不过那家伙一肚子毛病,就是懒得画,说是画人麻烦。”

阜怀尧点头,了然,苏日暮看着和阜远舟文采武功差不多,不过从他家三弟偶尔的只言片语听来,两人其实还是有很多差别的,会的东西差不多,就是长短不一,比如在琴棋书画方面,琴棋是斗个难解难分,不过书是阜远舟的长处,而画是苏日暮的拿手好戏。

“说起来,苏日暮和你一般大?”阜怀尧冷不防的想起这个,感觉那个假书生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说到这个阜远舟嘴角抽了一抽,“挺戏剧化的,我和那家伙是同一年同一天出生,不过他是戌时,我是亥时。”因为玩了一个时辰,小时候苏日暮那厮最爱逗他叫哥。

(备注:戌时:十九点到二十一点,为灭,万物尽灭的时辰,又称黄昏,日夕,日暮。

亥时:二十一点到二十三点,为核,万物收藏的时辰,又称人定,定昏)

所以叫苏日暮么?阜怀尧摸摸阜远舟的脑袋。

他不信神怪,但是信因果,能力出众如这两人都生平坎坷,似乎冥冥中自有注定。

——人为的注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传的午膳就送上来了,阜远舟帮兄长打理了一下头发,就起身去桌边坐下,宫人们行云流水地将饭菜送了上来。

“说起来后天就考试了,不知道苏日暮准备的如何。”阜远舟道。

他还是挺看重这个人的能力的,玉衡朝堂上的确也缺苏日暮阜远舟这样什么都能支些招数的全能型人才,可遇不可求,阜怀尧着重吏治,若是放过这么个难得的人,他都会觉得惋惜,希望苏日暮别那么敷衍地考上一通。

见兄长眼角的细微波动就可以猜出他在想些什么,阜远舟手里给他夹了几样菜,勾起了嘴角,“皇兄放心,他敢不考前三甲我就剥了他一层皮~~~”

“……”天仪帝默默地想,作为某人朋友的某某人,莫不是就是用这种方法威胁人来参加文试了?

说话间,一个宫女将一盅汤放在了他手边。

阜远舟打开一看,是一盅冬菇素什锦汤,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皇兄……”这种无可奈何的语气,素来都是阜怀尧做的比较多,这回轮到他了。

阜怀尧很淡定地不看他。

阜远舟摸摸鼻子。

他家皇兄最近似乎热衷起来培养他的味觉,首先从汤开始,让他稍微挑挑食,让阜远舟无语非常——人家都是教别挑食,阜怀尧倒是特立独行。

不过他真的什么都吃得下,觉得吃起来都差不多。

正想给兄长盛上一碗,阜远舟又突然想到待会儿阜怀尧还要喝安神药,就决定作罢了。

这时候阜怀尧抬起头看着他,挑眉,意思很明显——喝吧。

阜远舟无力,认命地拿起勺子舀了起来,送到嘴边——谁让他对这个人的任何要求都没辙。

可是就在勺子几乎碰到下唇的时候,阜远舟忽然脸色一变,一甩手将整盅汤打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