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盅落地,发出巨大的瓷器碎裂声,不仅仅是一众宫人,连阜怀尧都惊了一惊,随即整个人被他往后一拽,“远舟……”

话音刚起就骤然落下,所有宫人惊恐地叫了一下。

因为他们看到那盅汤打翻在地,飞溅出来的汤水有一些落到了圆形榕木大桌上,将木头的桌面甚至是擦拭的帕子腐蚀出了一个个洞。

阜远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东西挥落开来,为自己的反应一怔之后就立刻拽着兄长站起来退后数步,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殿内的动静太古怪,薛定之带着一队银衣铁卫冲了进来,看到那盅汤造成的后果时眉头一皱。

阜怀尧同样满脸冰霜,目光巡视一圈,再对上薛定之,淡淡的声音森冷无比:“带下去。”

宫人们顿时面无人色,迭声喊着“陛下饶命”,被铁卫带了下去。

寿临也是吓到够呛,心底庆幸幸好天仪帝知他忠心没有让人抓他,请示了一番之后一溜烟跑去找常安。

“叫楚故立刻进宫。”

“是。”

“御膳房停工,全部人集中起来。”

“是。”

“……”

“……”

一道道彻查的命令传下去之后,阜怀尧忽地听到背后的人低低唤他一声。

“皇兄……”

阜怀尧打了个愣神,突然发觉阜远舟抓着他的手心里一片冰凉,他回身去看,只见对方定定地看着他,脸色很是苍白,眼神闪烁,竟是有些虚弱的模样。

他倏的以为阜远舟不小心喝了一点汤,心念还没转完忽地就是一僵。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阜远舟素来警觉,尤其是这段时间杀手横行,不过这盅汤是阜怀尧专门为他准备的,这几天都这样,阜远舟面上无奈实际挺高兴的,所以他喝汤的时候没有像以往那样每道菜去试试毒,方才所为恐怕也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而动作的,打翻汤盅后才知道有毒。

毒是放在汤盅里的,对付的人是阜远舟。

偏偏是这盅汤……

这盅汤是皇上钦点,而吃的人是永宁王,能在里面动手脚,明面看来十之八九就是天仪帝本人了。

阜怀尧猛地抓紧了他的手,“你……”

他想问对方是不是怀疑是他授意的,不过阜远舟看出了他的意思,缓缓地摇了摇头,脸色也恢复过来,吐出一口气,“抱歉,皇兄,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刚才,宗亲府地牢的一幕幕突然浮现在脑海里,那杯毒酒的味道让他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失手打翻汤盅。

——既然自称臣弟,就尽一回臣弟的本分吧。

那个太监传达的话太像阜怀尧的口气,即使知道是阜崇临要他死,他还是多次想问阜怀尧他是否曾经说过这句话。

他不否认,有那么一瞬间是在怀疑的。

若是阜怀尧想杀他,天下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这世间恐怕只剩下一个阜远舟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威胁到他的帝位了。

——你总是喜欢逼着皇兄相信你,偏偏朕每一次都给你机会。

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阜怀尧都敢留着他在身边,他怎么可以去质疑?

阜远舟的目光落到桌面的坑坑洼洼上,眼中波光微动。

阜怀尧显然也想到了阜崇临和那杯毒酒,眸色微微一暗,拉着他走进乾和宫内殿,“此事朕会查清楚,别担心。”

敢动永宁王的人,应该不多……

没关系,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感觉到身前白衣霜冷的男子无意识散发的煞气,阜远舟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轻轻一拽,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阜怀尧的脚步一下子被拖住了,背后紧贴的温和让他怔了一怔,“怎么?”

“对不起,皇兄。”他低声道。

阜怀尧微微侧头,不过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却也明白他是在为刚才的怀疑道歉,他不善于用言辞安抚,于是轻轻拍拍他搂着自己的手。

“皇兄,”阜远舟低喃,在阜怀尧看不到的地方亲吻他的长发,他比阜怀尧略高一些,目光轻易一寸寸逡巡过他霜白冷森的侧脸,眼中深情再难隐藏,明明暗暗辉映其中,不知多少动人,“如果你想杀了远舟,要记得告诉远舟一声。”

阜怀尧顿时有些吃惊也有些不解,还有些想笑,“为什么?”让你快逃还是反过来杀了我?

“因为远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啊~~~”他的声音像是疯症未好时那样,天真无邪的模样。

闻言,阜怀尧慢慢蹙起了眉头,“胡说什么?”

阜远舟笑了笑,“当然,相较之下,我还是更喜欢一直呆在皇兄身边。”

阜怀尧叹了口气,无奈道:“听话,别胡思乱想。”

阜远舟一时没说话。

感受着身后的体温,天仪帝眼眸微暗,“你还在怀疑皇兄?”

“当然不是,只是想告诉皇兄,”阜远舟道,他的声音很认真,姿态沉静如山,“我不会背叛你,所以皇兄没有杀我的理由,若有一天皇兄要我的性命,总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么?”

——我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于你而言,比起爱情,你更需要的永远是忠诚,而我与你恰恰相反,也许这就是你更适合成为王者的原因。

不过,这并不阻碍我对你的感情,我不害你,我会帮你,我就能一直留在你身边……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你的阻力,这条性命给你,又有何妨?

阜远舟的言辞笃定,如同誓言。

阜怀尧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觉得胸口左肋里的那颗东西,似乎因着他的话多跳动了两下。

“傻瓜,朕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死?”在宗亲府地牢听着这个人的呼吸慢慢停止的时候,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胜过剐上自己千百万刀,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前提是阜远舟还活着。

素来寒凉的声线掺杂上了一缕淡淡的宠溺,一个冷漠的人偶尔的温柔让人几乎不可抵挡。

阜远舟呆了一下,用力收紧自己的双手,吞吐的空气里都是这人微凉的寒意。

窗外清风灌了进来,明黄的纱纬泛起了波浪般的涟漪,鸟雀闹意春枝,绿芽长露。

生命中也许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你觉得这个人天下无双,这个人的一切都在吸引你的目光,为了这个人,你甚至连死都愿意。

阜怀尧就是他生命中出现的这样一个人,而且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阜远舟不知道自己会爱这个人多久,最终依然是爱情还是演变回亲情,但他只知道想一世都这么陪着他,所以阜远舟不承诺永远,却会努力去珍惜。

怀抱着心爱的人,阜远舟忽然很想对他说他多么在乎他,想拉过他的身子,用朝圣者面对神灵的虔诚姿态,亲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皇兄,怎么办,我开始觉得不满足了……

……

看到圣上专属护卫队的银衣铁卫亲自上府尹府请人进宫的时候,楚故就知不妙了,匆匆换上朝服,带上两个捕头王琥和上官即良就走。

一路被带进乾和宫,楚故心里越发上蹿下跳,看到一片狼藉之时,脸色就是一变,“爷怎么样了?三爷呢?”

旁边的薛定之道:“万岁爷和三爷无碍。”说着,就将事情前后解释了一遍。

听完之后,楚故眉头紧锁,难得的慎重。

汤是天仪帝准备给永宁王的,所以后者放下警惕中招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阜远舟把汤盛给了阜怀尧,而阜怀尧中毒了,那么前者就逃不开谋害皇帝的罪名。

就算没有毒到什么人,不过一旦阜远舟发现了毒药在汤里,怀疑猜忌兄长暗害他也是正常,两人就会有隔膜,难保阜远舟不会翻脸不认人。

借刀杀人,挑拨离间,兵不刃血,好毒的一条计!!!

“薛大人,麻烦你将太医院秦仪秦太医请过来。”楚故按捺住心头不安,也看出来了,汤里的毒和几日前抓到的小孩嘴里那枚吹箭的毒很是相像。

这件事和之前的杀手案牵连在一起,天仪帝就传话让府尹府负责了,上官即良和王琥带上一批衙役将乾和宫和御膳房的宫人逐一询问。

当朝最尊贵的两位遭遇暗杀,此等大事阜怀尧没有严密封锁,于是很快就传了开来,整个皇宫都风声鹤唳一片,宫人们诚惶诚恐,害怕被连坐。

连晋在元帅府正心烦意乱着呢,宫里影卫突然就传来消息,语焉不详的,惊得他蹦了起来,跟旁边的宫清随意交代一声就连忙进宫了。

阜怀尧年少当政,前前后后不知遭遇了多少刺杀,不过明有银衣铁卫暗有影卫,所以很少有近身的,这回是怎么回事,毒药都送上桌了?

不过进到宫里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遇刺的应该是永宁王殿下。

连晋听得登时就是脖子缩了缩,琢磨着——爷应该不会觉得是他干的吧?

到了乾和宫,他只看到楚故和薛定之在,还有个灰袍子的男子在地上拿着银针似乎在验毒,而那两位大爷不知哪儿去了。

“连晋?过来!”楚故一转眼,就看见了连晋,立马把他就往旁边一拽,这般这般把事情缘由说了一通,总结道事情可能和那批虎人以及京城的杀手案有关,因为秦仪已经检查出来这种毒就是当日吹箭上的毒了。

连晋同时和楚故想到了一块——此计甚是阴毒,是谁要对付宁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