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亏望着地下跪着嚎啕大哭的群臣,心情无比复杂。

这些白发苍苍的老臣,都是跟随父亲从多年征战中走出来的。而现在,他们所求的,只是能够安葬自己的父亲。

自己这个儿子,为了所谓的诸侯之位,已经将去世的父亲撇下六十七天了。

说不想这件事情,是不可能的。

可是远遁的世子昭,在左右二殿占据的弟弟们,都在提醒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所以,也就到了今天。

公子无亏哭泣着说道,“孤罪恶通天,不可饶恕。可是也不是孤不想安葬父亲,实在是公子元等咄咄相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当然有公子无亏借口的方面,但是也是实情。

如果要安葬父亲,就可能被夺走齐侯之位。

不过假如公子无亏不是着急政权夺位,以长公子之名,号召群公子先安葬齐桓公,也未为不可。

国懿仲说道,“世子现在已经出奔他国,只有公子您最年长。所以请您主持先君葬礼,如果能够安葬先君,齐侯之位非您莫属。就算公子元等要有觊觎之心,老臣等一定竭尽全力,平息此事。”

这话算是说开了。

您不就是惦记着齐侯之位吗?

您只要先安葬齐桓公,齐侯之位我们保证给你。

原来齐桓公的葬礼,居然要用自己的齐侯之位来交换才能得以进行。

好强了一辈子的齐桓公,听到此话恐怕都得气的从地下跳起来。

公子无亏听国懿仲如此说,立时收泪下拜,说道,“这正是孤的心愿啊!”

眼泪何其速也!

高虎于是吩咐易牙继续把守正殿,群公子如果披麻戴孝前来为齐桓公吊丧的,那就放入正殿;如果还有领兵不从的,立马抓住问罪。

竖刁先到寝宫,安排齐桓公的丧事。

再说齐桓公久丧**,无人料理,虽然是隆冬时间,奈何时间太长,尸体已经出虫。

众人入内先见虫子一队一队,不知何故,等到入室方才看见一片狼藉。原来虫从此出。

这时候无论是哪一派的,无不心酸,都裂开嘴嚎啕大哭。

只有晏娥儿卧在地下,反而面色如生,毫无变化。

高虎等大臣奉公子无亏居于主丧,个人依次排序哭灵。

这一夜,都在灵柩旁边草草休息了事。

再说公子元、公子潘和公子商人,先见众位大臣披麻戴孝入内,居然没有发生纠纷,好生纳闷,分别派人打探消息。

片刻得知,国懿仲和高虎等大臣已经奉公子无亏为主,并且主持齐桓公丧事。

公子元等人知道大势已去,既然群臣拥戴,他们反对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于是公子元等人散去随从,也披麻戴孝入内。

兄弟相见,分外眼红,各自伤心,大哭不止。

矮油我的亲爹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们哥几个到底谁是正宗的世子啊!

再说世子昭历尽艰辛逃到了宋国,见了宋襄公,不由得哭拜在地。世子昭将易牙和竖刁的种种阴谋诡计告诉了宋襄公,求他为自己做主。

宋襄公也非常动情,立刻召开御前工作会议。

宋襄公回顾了和齐桓公的友谊,并且表示,既然易牙和竖刁在齐国作乱,现在他就准备践行对齐桓公的承诺,扶立世子昭回齐国即位。这样,宋襄公不愧对齐桓公当日在葵邱的嘱托,同时,这一善举,也能为宋国称霸诸侯奠定基础。

原来每个诸侯都想称霸。

可是宋襄公话音刚落,忽然有人大声反对道,“宋国有三点不如齐国,凭什么帮助世子昭即位呢?”

宋襄公满腔热情忽然被倾盆大雨浇灭,仔细一看,正是宋桓公的儿子,宋襄公的庶兄公子目夷。这公子目夷字子鱼,曾经让位于宋襄公,所以宋襄公对公子目夷非常尊重。

这当然不止是因为公子目夷让位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公子目夷表现出来的那份亲情,让宋襄公动容。

既然公子目夷这样说了,宋襄公当然仔细询问其原因何在?

公子目夷于是将齐国和宋国进行了一番比较。在公子目夷看来,首先,齐国有泰山、渤海这样的险地,有即墨、琅琊这样富裕的地方,但是宋国国力微弱,不能和齐国相提并论;其次,齐国又有国懿仲、高虎这样的能人治理国家,又有管仲、宁戚、鲍叔牙、隰彭等能臣,而我们宋国就没有这样的人才;最后,齐桓公北伐山戎,有俞儿开道,委蛇现形,而我们国家今年正月有陨石落地,二月大风,导致飞鸟倒飞。这都是求进反退的征兆。

有这三点不如齐国,所以我们宋国管不下来齐国的事情。

能够自保就不错了,还能顾得上别人吗?

其实公子目夷说的有些是古人的担忧,比如飞鸟飞不进之类的,但是宋国从国力和人才方面的确不能和齐国相比。宋襄公单凭扶立齐国世子昭一件事情,就想称霸诸侯?的确有点想多了。

公子目夷基本看到了齐国和宋国的差距,但是最根本的,齐桓公的霸主主要还是他在管仲的辅佐之下,多行义举,展示实力的结果。这绝对不是一日之功。

但是宋襄公并不为公子目夷的话所动,他沉吟半响说道,“寡人如果不救助遗孤,那就是不仁,而接受人的嘱托却不实行,那就是不义。”

这是宋襄公单纯从没有功利的角度思考得出的结论。

可见当日管仲让齐桓公托付公子昭给宋襄公,实在是找对了人了。

于是宋襄公接纳世子昭,并且传檄于诸侯,约定次年正月,共同在齐国郊外机会。

宋襄公传檄至卫国,卫国大夫宁速进言于卫文公道,“古礼立嫡立长,公子无亏年长,所以他继承齐侯之位也无可厚非。而且公子无亏曾经有戍卫之劳,对我们卫国有恩,所以您不如就别管这事儿了。”

卫文公不假思索的说道,“全天下都知道,公子昭已经被立为世子。公子无亏戍卫,那是私人恩惠,但是迎立世子昭,那是公事。我怎么能为了个人感情因私废公呢?”

看来卫文公除了小气,还有点正义感。

可是这檄书到了鲁国,待遇就不一样了。

齐国和鲁国关系错综复杂,恩怨纠结。

鲁僖公说这齐桓公将世子昭托付给宋国,又没托付给我,我干嘛要管这事?我看公子无亏即位就很好,人家年长么!宋国最好别多事,如果宋国扶立世子昭,那我鲁国必定帮助公子无亏攻打宋国。

看热闹还真有不怕事儿大的,起哄架秧子全套把式。

齐桓公是没托付世子昭给您,难道齐桓公立谁为世子还得每个诸侯国都托付一遍?

看在齐桓公扶立周世子的恩义上,鲁国也不应该在齐桓公去世之后捣乱。

但是宋襄公决心已定,谁也无法动摇。他一定要践行自己对齐桓公的诺言。

周襄王十年,齐公子无亏元年三月,宋襄公集结卫、曹、邾三国军队,奉世子昭讨伐齐国,集合在郊。

此时易牙已经进位为中大夫,身为齐国司马,执掌兵权。无亏派易牙出城御敌,竖刁居中协调,国懿仲和高虎两位老大臣分别把守城池。

无亏这样安排,是真正信任这些人的。易牙和竖刁为了扶立自己,挖门盗洞不用说了。就是国懿仲和高虎二位大臣,虽然开始不认同,但是也多亏了他们二位居中协调,自己才安然度过尴尬局面,登基为君。

可是兵临城下,就会有变化发生。

高虎找到国懿仲说道,“当时我们拥立公子无亏,那也是为了安葬主公,没办法的办法。可是没想到,这给我们齐国带来了灾难了。”

高虎的话也正是国懿仲所想。

国懿仲衰老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痛苦的颤抖,是啊,当时是为形势所逼,可是那并不是先君选定的接班人。先君选定的接班人,眼下被拒之门外。自己那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高虎试探着说道,“其实世子昭才是先君定下的继承人。现在从道理上说,世子昭自然是有理,而现在有了宋国的鼎力相助,世子昭的势力也更强。何况易牙、竖刁二人,诛杀朝廷命官,把持朝政,早晚是我齐国心腹大患。不如我们趁机除掉他们,迎立世子昭为君,这样也能息了群公子觊觎王位的念头,为我们齐国博一个平安的未来。”

这一番话说到国懿仲心坎里去了。

他一直为了没有立场的拥立公子无亏而内疚。

现在,改变这个内疚的机会终于来了。

国懿仲坚定的说道,“易牙领兵在外,现在我借故召见竖刁,趁机杀了他,然后率领百官迎立世子昭,换掉公子无亏,那时候易牙就算知道了,也晚了,还能怎么样呢?”

高虎不由得拍手叫好,果然好计!

这天夜里,国懿仲有请竖刁商议国事。

竖刁大咧咧的前来,却见高虎早已安排好了酒席,竖刁欣然入席。往常,就是齐桓公在日,竖刁一介内侍,如何能入高虎这样大臣的眼?现在自己却能和高虎平起平坐的喝酒,竖刁不由得飘飘然。

酒过三巡,高虎假装询问,这兵临城下,我们该怎么办呢?

竖刁喷着酒气说道,“大人何必担忧,一切都有易牙领兵对付。”

高虎沉吟道,“有道是三拳不敌四手,我们齐国现在是寡不敌众啊!老夫想借重大人,救助齐国于水深火热之中!”

竖刁拍着胸脯说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竖刁再死不辞!”

“好!果然爽快!”

高虎一拍手,只见厢房跑出数十名甲士,竖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高虎命令大开城门,派军士大喊道,“世子昭已经在城外了!愿意跟随世子昭的一起去啊!”

这齐国百姓素来知道,易牙和竖刁是管仲说的奸臣,而且这几位也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奸臣。有奸臣把持的国家能好吗?现在有人说世子昭就在城外,老百姓扶老携幼,一传十,十传百,熙熙攘攘的一起出城去迎接世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