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陵守军将领傅瑕深夜造访郑国新的上大夫叔詹,不是为了叙旧,更不是为了搏一个更好的前程,他是策反叔詹来的。

傅瑕说服叔詹的理由当然是此刻齐国大军作了郑厉公的靠山,宾须无率领齐国大军,已经拿下了大陵,眼看就要到新郑了。现在叔詹只要拿下了新领导子仪,那不但可保荣华富贵,更可避免生灵涂炭。

其实傅瑕倒省略了自己一家老小被郑厉公作为人质的原因。所谓拉大旗作虎皮,什么隐藏的真实原因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总不能告诉叔詹,你可快点杀了子仪谋逆,迎接齐国侵略者,不然我傅瑕的一家老小可都玩完了。

叔詹听傅瑕这一大段毫无逻辑的话却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知道,就算是在小的国家也不可能看见别的侵略者立马就投降,要真这么说,那些大国只要开出大军随便吓唬吓唬,岂不是就辟地千里了?

叔詹的沉默是由于当日齐襄公杀死高渠弥和亹的时候,叔詹曾经建议过应立郑厉公,但是被祭足反对制止了。祭足同意迎接郑厉公回来?祭足可不是疯了,害怕郑厉公上次没害死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

所以叔詹的内心深处还是向着郑厉公的,所以傅瑕这一席话,让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不是由于不知道该不该去刺杀子仪,而是在思考怎么去做?

子仪可谓悲剧了。

好容易有一个得力大臣,还是二心。

烛影摇曳之中,叔詹喟叹道,“这也是天意了!想当年我曾经建议迎接郑厉公回来的,被祭足否定了。眼下祭足一死,加上有齐桓公帮忙,我们也不能违背天意啊!你看我们如何行事比较有把握?”

傅瑕开始还担心叔詹有什么想法,看叔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傅瑕心里倒念了几千遍佛,忙出主意说道,“这事情简单。眼下要赶紧给栎地通信,让齐军赶紧攻打新郑。到时候你带兵假装出门迎敌,子仪必定会在城门上观看,我在旁边趁其不备,就可以从中取事了。”

叔詹于是派使者将密信送往栎地,这边傅瑕也开始向子仪报告敌情。子仪当然大吃一惊,本来以为哥哥突已经是被废之君了,不料还能如此兴风作浪?情况紧急,子仪急忙命令赶紧派人带着金银造访楚国借兵,等到楚国军队一到,内外夹攻,齐军肯定会撤退。

叔詹和傅瑕两个人望眼欲穿,只盼着齐军赶快到来。叔詹又扣留去往楚国的使者,两日后才让使者出发。

这边使者出发,那边齐国军队也到了。

叔詹自请前往迎敌,子仪本来就是个胆小的,此事更巴不得有人能出头,于是告诉叔詹,你先去,寡人在城头观战,为你呐喊助威!

于是郑国大军和齐军在新郑城外摆开阵势,两军对垒,主帅是叛徒,这还有个打吗?

叔詹佯装抵抗,不几个回合拨马便走。城头上傅瑕见状大喊道,“郑师败了!”子仪心胆俱裂,立马就要下城头逃走,慌乱之际被傅瑕从背后杀死。叔詹趁城门大开,引入齐军、郑厉公入城。

如果说傅瑕开始说服叔詹,甚至手刃子仪都是为了保全家人,但是后面他的行为就可以用无耻来形容。在宾须无与子仪入城之时,傅瑕现行去往后宫,寻找子仪的两个儿子,并且杀死了他们。子仪的儿子如何处置,肯定得郑厉公说了算。但是傅瑕此举,只能说,彻底的叛徒是可怕的。为了赢得新主子的欢心,为了让新主子能够真正的相信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杀了子仪还不够,还要杀掉子仪的两个儿子斩草除根。

郑厉公回到宫殿,不由得百感交集。

终于还是回来了,想当年被世子忽遮掩的光芒,被宋候胁迫的尴尬,被祭足要挟的恐慌,出奔栎地的艰辛……这些都过去了,自己终究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郑厉公即位之后,请宾须无转告齐桓公,约好了今年冬天十月份去与齐国结盟。

但是还有一个人,让他心里觉得不快。

非常不快。

按说,为了得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不留给敌人生机,是他多年斗争做出的总结,可是这个人行事,实在让他心寒。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傅瑕。

作为一个俘虏,傅瑕如果能够遵守诺言,说动了叔詹,绝对是大功一件。可是他居然手刃子仪,甚至在自己正在入城,还没有想好如何去面对一切的时候,傅瑕已经先行为自己除去了心腹大患:子仪的两个儿子。

如果是自己就一定会这样做吗?未必有这个狠心。那只是两个孩子而已,更何况,那是自己的亲侄子!

而且傅瑕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自己的同意,他是擅作主张。

此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很有主意。

子仪不能得到傅瑕的忠心,我就能得到吗?当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全家小,难说日后为了别的什么原因,也能背叛我!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郑厉公在复位之后数日,人心大定之时,召见了傅瑕。

傅瑕的心里充满了欢喜,自己给新领导把敢想不敢做的事情都做了,这召见必定有好事。

果然一见面郑厉公和蔼的对他说道,“你在大陵驻守十七年,那是忠于旧君,而且你防守的很好,寡人拿你就没什么办法么?很有能力!”

傅瑕谨慎的笑着,心想怎么说起来这档子事儿了,难道还准备让我驻守大陵?

郑厉公喝了一口茶,忽然幽幽的说道,“但是,你现在为了寡人杀害旧君,心不可测。寡人今日就要为子仪报仇!”

听到但是的时候,傅瑕手就开始发凉了,凡事就怕但是。可是他没想到郑厉公居然会说为了子仪报仇!为子仪报仇那你应该自尽啊,不是你要夺取子仪的江山吗?不是你逼着我杀了子仪吗?怎么什么都怪罪在我头上了呢?我是多么投入称职的一个叛徒啊?

傅瑕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但是他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世上做什么都是越投入越好,但是做叛徒千万不能太投入。因为这会让别人觉得你闹有反骨,是职业谋逆,心理需要叛变的,那就没人能够相信你了。谁能担保你不会接着叛变下去呢?任何领导都不会在自己身边埋伏这样一个钉子的,当然他需要利用的时候除外。

郑厉公命令将傅瑕斩首示众,但是赦免了傅瑕的妻子儿女。人家叛变一回不容易,也不能白叛变,总得有点好处。

傅瑕一死,郑厉公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自己究竟还是代表正义一方的。不然怎么会杀死傅瑕呢?

郑厉公杀了傅瑕,其余的大臣心里可就打鼓了。郑庄公这三个儿子,今天是你登基,明天是他即位,这可坑苦了这些大臣了。谁能担保自己的态度一定端正,就和当今郑候保持一致了?关键是和当今郑候保持一致,你也活不到今天啊,早就在历次运动中为国捐躯了。

大臣原繁,曾经由于佩服祭足的缘故,赞同迎立子仪,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原繁称病告老还乡。郑厉公心里这个别扭,当时迎立子仪的时候你怎么那么多嘴呢,这时候你想起来告老还乡了,准备回家当老太爷吗?郑厉公派人前往责骂原繁。结果是原繁自尽身亡。那原繁可是郑庄公手下一员武将,想必不会是那么脆弱的文艺老青年。郑厉公派人骂骂咧咧,原繁就自尽了?可见郑厉公派去的这人能力出众,而且说得话肯定也很到位,才能造成这样一个结果。

可见郑厉公其人果然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念国家大义,只有个人恩怨。而且,不用说傅瑕心狠手辣,郑厉公是头一个心狠手辣的。

但是郑厉公心里还是窝火,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了吗?我遭这么多年罪,算谁的?

于是郑厉公开始了一系列的清洗扫荡:

公子阏被杀;

强鉏逃到了叔詹家中,叔詹为之求情,好吧,郑厉公准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强鉏被刖足;

共父定叔出奔卫国。看来这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在郑厉公的一系列打击报复之下,居然能够逃到卫国,很成功。

而且三年之后郑厉公忽然良心发现,说不能让共叔无后,又将共父定叔召回郑国。要说这共父还真是胆子大,居然就这么回来了,而且还居然就没事。

所有郑厉公的反对者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除了那个郑厉公最痛恨也最害怕的人——祭足。

由于祭足已经死去,所以反倒安然无恙。

但是仔细想想,以郑厉公的性格,连告老还乡的原繁都得给逼死,难道祭足这样一个敌人就因为死了就可以避免报复吗?

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郑厉公的行为,那就是祭足真正让他佩服,让他无奈,让他痛恨,但是更让他害怕。

这样一个人,造成了郑厉公十七年的流亡生活,但是也让他无计可施。祭足在,郑厉公说出大天去也回不了郑国。

祭足死了,他才能立马回来。而且顺风顺水。对于这样一个人,也许沉默的遗忘,是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才能令郑厉公的心理创伤稍稍抚平。但是这十七年的噩梦,是永远无法摆脱的人生记忆。

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