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有风吹过,把她的面纱吹起半边。我记得她长相很美,可如今想起来,具体怎么个美法却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张脸,犹如一片白茫茫的冰霜。

我再说一次,她叫做红绡,是个游历四方的刺客,你以前或许听过这个名字。

但很快就会忘了。

沈白阳其实早就不想活了。

所以听到有人聘刺客要暗杀他时,他非但不害怕,反而心中窃喜。他对人说:我生平虽然杀人甚多,可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既然如此,干吗要把宵小之辈恫吓的话放在心上?于是,他每天照旧地喝酒睡觉,办理公事,当真安之若素。人们一面赞他有胆色,一面不禁要替他担忧。

从人私下曾谏言,打算多派几名侍卫,日夜轮值,以防不测,沈部尉觉得大谬不然。就算能防得了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莫非还能防得住一辈子?所以左右谏言,他一概不纳。不仅如此,他还把以往的跟从人等都屏退,独自在府上等人来杀。

他这种行为,无异于找死了。

沈部尉既然存了这决心,一切身外事皆淡然处之。他每天坐在天井里,对着满庭芳草小酌,早也等,晚也等,从夏中等到立秋,及至日近凛冬,却连刺客的影子都没看到。

大家议论纷纷,觉得对方大概忌惮部尉的威名,不敢前来行刺。沈白阳不免大大失望。

待到瑞雪初降,沈白阳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因为这个时节,江北散居的羌人会过水劫粮,每月里多少总有个两三趟。他们人数虽不多,但素行不端,与流寇相若,百姓恨之入骨。沈白阳自从贬谪到此后,几度平匪,未敢稍有懈怠。

他带领兵丁,溯游而上,中途两次逢敌。不过是些衣不蔽体的贼寇,杀之即散。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近南广郡。看看夜幕将临,大雪纷飞,沈部尉便令在道旁的城隍庙内安顿下来,打算将就一宿,明早上路。

他们在殿上生火做饭。兵丁们兴高采烈,拿出皮酒壶,吆三喝五,痛饮起来。没多大工夫,除开当值守夜的人外,其他人横七竖八睡了满地。

沈白阳的酒意大约将足七八分,不禁也有些醺醺然。

沈部尉以手支额,眼皮愈加沉重。两眼盯着那盏灯烛,只觉它的影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暗。窗外一阵风过,他不由打了几个冷战。

那寒风来得古怪,定睛看时,仿佛实有影迹,像是条细细的灰蓝色河流,从天上泻到案前。灰雾中浮着一叶扁舟,指甲盖大小,桨橹桅帆,一应俱全。

部尉心想:我这该是在做梦吧。

小船打了三个盘旋,再不动弹,似乎有女子嗓音在他耳畔细声细气地说道:“久候尊驾已多日,请登舟一观。”

他心神一阵恍惚。转眼间,指甲盖大的小木船变得如同寻常船只大小,那风雾亦化做天河,蜿蜒如蛇。银浪拍岸声,径自不止。

沈白阳四下环顾,见不到人影,也不知这是什么所在。他好奇心起,提足登舟。帆船便似有人掌舵般顺风疾驰,再过片刻,城隍小庙缩做夜色下的光点,很快就看不到了。

江河上蒹葭苍苍,两岸群山绵延,部尉不由得心旷神怡。

行将约有一里路,水势趋缓,船也慢下来。前头茫茫一片暗赤,原来是大朵睡莲开在浪上,随波轻摆,妖冶动人。舟行花中,犹如无数美人顾盼生姿。越走向前,花朵越加密集。到最后,几不见水。奇香萦绕,犹如天上人间。

正赞叹,忽然头上一暗。原来是座桥梁横贯两岸,桥洞内月色昏晦。小船停在中间,纹丝不动。沈部尉向左右望去,除了雨林般茂盛的莲花,什么也看不到。可是,青锋宝剑却在鞘里嗡鸣。这男人久历沙场,嗅出了伺伏在侧的杀机。他手按剑柄,小心翼翼地昂起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