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并起双腿,席地而坐,将武器端正地放在大腿上。她掸掸还在滴水的头发,道:“都湿了,不能穿。”

沈白阳奇怪的是,她一丝不挂,竟然不会被冻昏。

刺客旋即又道:“我不冷,这是脱窍之术,我的身体正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睡觉呢。所以,就算你要叫醒别人那也没用,因为别人看不到我。”

其实,部尉根本就不打算让其他人介入。他很客气地说道:“如果你要杀我,请问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聘了你?”

“不能。保密是一个刺客最起码的职责。”

沈白阳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动手吧。”

刺客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的,而是要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觉得活着很没意思?如果你渴求死亡,那我不能杀你,我只杀那些对生命还有眷恋的人。”

沈部尉沉吟良久,才回答:“这是我的秘密。不过,我确实觉得活着没意思。”

“明白了。”她站起身来,果断地说,“我会让你改变想法。”

总之,沈白阳就这样认识了红绡。

之后过了一年,她始终也没有能够杀掉部尉。

沈部尉不见得每日都会撞到她。有时候她天天都在,有时候则两三个月没有踪影。女人行迹诡秘,幸好别人都看不见她,否则简直不好解释。

他们之间交谈不多。从只言片语中,沈白阳知道,红绡消失时是在别处杀人。杀完人,才会再度出现。

偶尔,部尉会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刺客摇头不语,要不就说时候没到,等时候到了,他自然会知道。

有一次,红绡在他卧室里,上下左右打量个不停。

屋子里的家具已经十分破旧,部尉月俸不多,除开喝酒吃饭、添置冬衣,几乎剩不下多少零头。作为一个男人,在这边陲之地如果连下馆子和上窑子的钱都没有,生活是很悲惨的。沈白阳从前也曾有过风光的日子,如今潦倒若此,情何以堪?刺客想到这里,有了主意。

入夜,女人来到床前将他拍醒,说道:“跟我来,今晚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稀里糊涂爬起身,未及询问,便被领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城郭,行色匆匆。

约莫走出半里地,沈白阳惊奇地发现,雪地上连一只脚印都没落下。这时他方才明白,中了红绡的脱窍术。女刺客黑衫劲装,颊上披纱。她身法灵便,速度奇快,几次都把部尉给甩出老远,男人全神贯注才能赶上。

从官道岔下去,几乎没有道路。四面莽原,离着城镇已经甚远。又走了半个时辰,行人渐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是全都健步如飞,一闪而没。

部尉十分纳闷,这月黑风高的,怎会有这许多人来?

过了一会儿,前头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定睛一瞧,是座庙宇,里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赶场的人熙熙攘攘,都向内奔去。

红绡放慢脚步,对他沉声道:“等会儿到了里头,看我眼色行事。”

庙宇画栋雕梁,相当气派。殿上点着上千盏长明灯,灿若繁星。两只青脸夜叉各执刀戟,对来往之人详加盘查。查到他们俩,只看了女刺客一眼,就放行了。

部尉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所在?”

“今天是独角鬼王的寿辰,他们都是前来道贺的野鬼。”

沈白阳还待要问,女人却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神龛上果然坐着一只面如黑炭的妖怪。它须发靛蓝,血盆大口,两只黄澄澄的瞳孔,不怒自威。它嗓门胜似洪钟,说起话来,震得屋宇摇摇欲坠。

鬼王持巨觥,连饮三盏,然后走下殿来,向来客一一敬酒。

宾客争相献媚讨好,阿谀之词不绝于耳。那妖怪饮得兴起,不觉脚步踉跄,有了几分醉意。敬到部尉面前,忽然皱眉,鼻子伸到边上闻了闻,喝道:“这人身上怎么有生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