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心内禁不住的喜悦,便要答应。却突然想起王夫人的那番话来,便又笑与北静太妃道,妹妹只留下这个女儿,容自己再好好考虑一番,过两天一定会给太妃一个准确的答复。

北静太妃心里早知他顾忌西宁郡王,本来若自己府上不来求亲,冲着西宁王的身份地位,那林姑娘定会嫁入西宁王府,只是如今自己一插手,这件事情贾府还真不好办呢!试想想他一个小小的贾府得罪了谁都是吃不消的。

想到这些,太妃自是应允,又见贾政面上带着一丝无奈,便不愿让他为难,遂站起来言道要去后面贾母上房看望,贾政忙不迭地应了,又与王夫人在前面带路。

偏这一日贾母明白得很,见北静太妃过来甚为高兴,连连示意鸳鸯上前感谢,太妃笑道:“老太君快点好起来,到我府里做客,咱们也好好地聊一聊。”

贾母连连点头,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阵儿,一旁的鸳鸯连忙道:“老太太问太妃来府里是专为看她来的吗?”

北静太妃笑着道:“想不到老太君的机敏竟不输从前,我来你府里,一则是来看望老太君,再一个是为溶儿求亲来了!”

贾母眼中透着惊喜,嘴里咕噜道:“玉儿,玉儿”

鸳鸯忙要向太妃说明,谁料太妃接口道:“没错,是为了你那宝贝外孙女来的,老人家,你可愿意啊?”

贾母使劲儿点头道:“嗯!嗯!”又拉了鸳鸯的手使劲儿攥着,鸳鸯也笑着道:“真真是林姑娘的造化来了。”

北静太妃瞧贾母精神还好,只是脸上瘦得厉害,便问道:“老太君吃饭不太好吗?”

鸳鸯代答道:“老太太总是想着心事儿,吃不下去呢!每日里只能吃一顿饭,剩下的都原封不动撤下去了。”

贾母又连说带比划的说了几句,鸳鸯忙跟北静太妃道:“老太太说这屋里药气重,别再冲撞了太妃,请太妃回去,等来日林姑娘进了王府,再去找太妃说话儿。”

北静太妃笑道:“那我可等着了!”又让人拿了些上好的药材来递与鸳鸯。

候在门口的贾政两口子也听到了北静太妃与贾母的对话,贾政见老太太也愿意这门婚事,心里愈发想将黛玉许配给北静王府了,而一旁的王夫人却是气恼在心,才刚说服了老爷,这北静太妃便过来添乱,真是不让人省心啊!看来这一回老爷是下了决心了!

见北静太妃出来,贾政忙上前谢过,又与王夫人一起将北静太妃送出府门,直到太妃的轿辇走得看不见了才回来。

贾政回到书房,想着读几页书消遣消遣,也换换脑子,省得总是想这些烦心事。谁料想才没念几下,小厮福儿又跑进来回道:“老爷,快去园子里看看二爷吧。”

“又怎么样了?这般的沉不住气?”贾政喝叱道。

福儿道:“才太太让人来回,说是宝二爷又晕过去了,大夫也请来了,只说没有办法了。”

“混帐!前日里老夫去看他,还好好的躺在那里,怎的便这般厉害起来?”贾政说这话时心里也有些着慌,想了想倒底不信,只沉了脸看向福儿。

福儿见老爷似是疑他,便‘扑通’一声跪下,苦了脸儿道:“老爷,千真万确的呀!刚才太太让彩云姐姐过来告诉的。老爷若不信,彩云姐姐想是还在门外呢!”

贾政才口中‘嗐!’了声拿脚向外走去,福儿赶紧跟在后面,口中还道:“听袭人姐姐说,宝二爷早几日便晕过去一回,后自己转醒了,因怕老爷担心便没回。只说这次也如上回一般就好了,谁知竟过了一个时辰还没醒才去回了太太,请了大夫来。”

“真是个糊涂东西!为何不早点回禀来?”贾政边行边喝道。福儿再也不敢说了,只紧紧跟了在后面,外面来报讯儿的彩云也忙随在他们身后。

那贾政平日里虽然厌烦宝玉,但倒底父子情份,片刻便来到了。一进院子,便听到王夫人一阵儿高过一阵儿的哭声,想是快不行了?心里也不由酸楚起来。

贾政来至宝玉床前,见宝玉紧闭双眼似睡着了一般,靠在王夫人的怀里,王夫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唤着:“我的儿,快睁开眼睛看看为娘啊!”

贾政见床边还有一个大夫打扮模样的背冲着自己站在那里,手里正忙着从医箱里拿出几根银针来,听见有人进来忙忙转过身来,贾政细瞧了下倒是脸生得很。

那个大夫见贾政进来,忙放下银针向贾政请安道:“给老爷请安!”

贾政指着大夫向王夫人问道:“你也别哭了!这位可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

王夫人听贾政如此一问,心中不由暗气:自打娘娘去世后,太医院的太医便不怎么愿意来府里瞧病了,连上次老太太病还是北静王出面请的太医,现如今即便是千请万求的请了来,也不过草草打发了事儿。

今天这个大夫还是蟠儿花了不少银子,去找了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关大夫前来看视的。

见贾政一脸的愕然,王夫人只得试了泪水上前道:“这位是关大夫,蟠儿才请来的,是现下京城里最有名气的。”

贾政见王夫人似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下去,问关大夫道:“请问大夫,小儿的病可有办法医治?”

关大夫小心回道:“令公子只是一时痰迷心窍,侍小人用了针便会好些了。”说罢,便示意王夫人放开宝玉。

袭人等丫头忙过来将宝玉扶躺下来,又解开衣衫,关大夫过来向着宝玉的手臂内侧心包经与左手小指所对的心经处依次下针,过了半柱香功夫,宝玉轻轻地‘嗯’了一声悠悠转醒。一旁众人俱重重地出了口气,王夫人忙带了哭音叫道:“我的儿,你可醒了,吓死为娘了。”贾政也红了眼圈儿道:“你个孽障,整日里惯会吓唬人的,”便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关大夫拨出了银针,又向贾政道:“请随小人过来拿了方子好去抓药给病人服下。”

贾政才要跟着出去,却听外屋里传来凤姐的声音:“宝兄弟怎么了?”说着与贾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贾政便向贾琏道:“你来的正好,快去跟了关大夫去拿药方子,赶快熬了给宝玉服下。”

贾琏忙忙应了与关大夫来到外间,凤姐便去了里面探视,见宝玉醒了过来,便上前拉了手笑道:“好兄弟,你可好些了?”宝玉眼睛只瞧向屋顶,并不理会她。

一旁的王夫人遂道:“宝玉才醒过来,咱们都别扰他了,凤丫头你去看看都用些什么药?也好去打点。”

凤姐忙应了来至外间儿,正踫上贾琏要进来找她。再一看那个大夫已然不见了。

凤姐问道:“怎么?已经走了?”

贾琏道:“开了方子便走了,说是那边还有个病人在等着。你看看这个方子,倒是好生奇怪呢!”

凤姐嗔道:“明知我不识字,倒让我看,你是巴不得在外人面前出我洋相是吧?”

贾琏忙笑道:“还是我念给你听吧。甲鱼肉二两、糖二两、香油二两,每日一次煎服,共五剂。”

听了贾琏念的方子,凤姐不由捂了嘴笑道:“当真是怪得很,怎么我瞧着似是一味大补汤呢!”

贾琏也微笑道:“甭管它是补汤还是补药,你快快寻了去熬上,给宝兄弟服下,若便好了也是咱们的造化。”凤姐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去了,你在这里再呆一会子。”贾琏应了,凤姐带了平儿忙去了。

要说这个关大夫还真有两下子,这付汤药只煎了三剂,宝玉便已大好了,只因订亲一事心下忧郁,身子虽好些了却是日日食不下咽,每每卧床不起,除去贾政、王夫人前来看望,余下众人谁来也不理会的,那袭人偶尔还用黛玉的名字来引他,谁料他听到黛玉二字,也只是眼角渗出滴滴清泪,并不出言寻问。

却说黛玉那里,听说宝玉又病倒了,紫鹃并不敢让姑娘知道,因着前日二宝订亲之事,黛玉也犯了旧疾,整日里咳个不停,把个紫鹃与雪雁急得不行,又是去回了凤姐儿让请大夫来瞧,又是不停地劝慰姑娘,好容易这两日才好些了,偏又传来宝二爷又病了的消息。

那一日雪雁去琏二奶奶那里拿东西,恰巧踫上了原来的丫头小红,正在那里陪了大姐儿在院子里玩儿,见雪雁进来便笑道:“凭你来要什么东西,也等着二奶奶和平儿姐姐回来再说吧。”

雪雁奇怪道:“怎么这个时候能去了哪里?敢则是去了太太屋里?”

小红笑道:“你打园子来怎么消息这么不灵通?听说是宝二爷又病了!奶奶她们去瞧了。”

雪雁惊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罢了,先不拿了我回园子里去看看吧。”说着便忙回了潇湘馆悄悄告诉了紫鹃。

紫鹃听了也唬了一跳:“不是前日病了才好些,怎么又病了?”

雪雁嘟着嘴道:“这个谁又知道呢?要不要咱们过去瞧瞧去?”

紫鹃忙小声道:“快别让姑娘知道,你便先去那里打听着,回来告诉我知道。”

“知道了,”雪雁放下东西便指了个事儿出去了。

半个月过去了,宝玉与黛玉的病都渐渐有了起色,只是两个人整日里都呆在自己院中,各院子里的丫头们也都没有再多嘴多舌的走了消息。是以,二人都不知对方病倒了的消息。

这一日清早起来,树上的喜鹊便喳喳叫个不停。王夫人在玉钏儿的服侍下梳洗了,又唤了彩云进来吩咐她去将袭人唤过来,自己有话问她。

彩云应了才要出去,外面门帘一掀,贾政抬脚走了进来。见贾政进来,彩云忙请了安站在一边。

王夫人上前笑道:“老爷怎么一大早便过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去朝上?”

只见贾政面上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来,先自顾过来坐了,又向彩云道:“去沏一壶上好的茶来!”

彩云问道:“老爷可是要喝才下来的信阳毛尖还是西湖龙井?”

贾政带笑道:“不拘什么沏了来便是。”

王夫人已瞧出来贾政定有什么喜事了,便笑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喜事让妾身知道?今儿一大早院子里的喜鹊可是叫了又叫呢!”

贾政笑道:“今儿个一早,才过卯时,宫里便传了旨下来,让我去江西抚州出任知州一职,等忙完手头这些个事情,过两个月便要去上任了。”

“哎呀老爷,那可是从四品官职呢!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王夫人忙站起来走至贾政座前,轻施一礼笑道。一旁的玉钏儿、彩云也忙上来道贺。

贾政终于哈哈笑出声来,自元妃娘娘故去后还是头一回这么开心地笑过。

王夫人对彩云道:“罢了,你也别去宝玉那里了,快去凤姐儿那里告诉一声,让她将老爷赴任要带的东西都先打点起来,省得到时再忙乱。”

彩云笑应着便要出去,王夫人又道:“再跟她说,这两日定会有各府里的亲戚、朋友前来道喜的,也让她准备好了回礼来,”彩云口中连连答应,笑着站在那里,怕王夫人还会想起什么吩咐的话儿来。

王夫人想了想,又摆手道:“罢了,还是将她唤来,我当面仔细告诉她吧。”

彩云这才笑着去了,一旁的贾政指着王夫人道:“你呀你呀!不过只往上升了一级,就欢喜成这个样子!”

王夫人笑道:“怎么着?难不成老爷要连升三级才乐吗?”

贾政摇头一叹道:“承蒙圣上恩典,也是对贾某人的信任,虽说官职升了,却是又要离家赴任,不得在母亲跟前尽孝了!”

王夫人忙道:“老爷便放心去吧,老太太那里不是也比从前好些了吗!只是宝玉……”

贾政想起宝玉现下这个样子,也是叹息不止,骂也不是,疼也不是,便向王夫人道:“有两日没去看宝玉了,这两日可好些了?”

提起宝玉的病,王夫人心里倒是想了一个主意,便向贾政道:“不过老样子罢了!老爷就要去外任了,这一去可又是一年,现在宝玉与钗儿已定了亲,妾身想着不如借着老爷升迁的喜事,把他二人的婚事也办了,双喜临门,老爷去了任上也放心些。老爷以为如何?”

贾政略想了一下,便道:“是啊!若是等任期满了回来再给他们办婚事,倒是时间太长了,若是现在办了,老太太知道了也安下了心,说不定这病就能好起来了!”

王夫人接口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全,老太太心坎上只有宝玉儿,只要宝玉好了,老太太的病也就好了。”

贾政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怎么这些日子都没有看到甥女?”

王夫人不经意地撇了一下嘴角,淡淡道:“像是又病了,老爷还不知道,大姑娘的身子弱,这一年里倒有大半年病着,如今暑气重,想来是中了暑热吧!”

贾政听了忙道:“可有找了大夫来瞧瞧啊?”

王夫人才要答话儿,便听外面小丫头回道:“二奶奶来了!”

凤姐儿一进来便听见了贾政问的话,忙笑接道:“已让人请过大夫看了,因林妹妹平日里身子弱些,现下天儿又热,便中了暑气,已好些了。”

贾政便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只是这家里还要你和琏儿多帮衬着,你姑母耳根子软,又是个胆儿小的,平日里还要你多提点着些。”

听贾政如此说来,凤姐儿心里不禁叹道:这二老爷与太太过了这些年,至今也不明白太太的为人,真真地让人弄不懂呀!心中想着,面上却带笑道:“老爷放心吧,太太整日里吃斋念佛的,任事儿不管,就是太过良善了,不似侄女,净说些让人不爱听的话,做些让人恨的事情,竟是个人人恨呢!”

贾政听了一楞,不妨凤姐如此说话,王夫人一旁忙指了凤姐儿一笑道:“老爷面前你也敢放肆?”

凤姐儿忙向贾政笑道:“不过是怕老爷出门心下惦记,说个笑话让老爷宽怀罢了!”

二宝的婚期就订在了八月初一,倒是个大吉的日子。

既然已定了日子,贾府上下便都忙了起来。凤姐儿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儿,平儿也跟着跑前跑后的,一天也不得闲儿。

这一日晌午,凤姐儿才抽个空儿回来用些饭,女儿巧姐儿又来烦她道:“妈妈这几日都不理巧姐儿,小红姐姐也不跟女儿玩儿了,只顾忙她的。”

凤姐儿笑着将女儿揽过来道:“你不是在读什么湿呀干的,便再读去吧,妈妈这里正忙你宝二叔的婚事呢,顾不得你。”

巧姐儿道:“女儿已读了十几首了,想去园子里找姑姑她们玩儿去,妈妈可允?”

凤姐儿道:“你三姑姑如今也要帮着打点呢!让我想想,不如你去了你大娘那里,找兰小子玩儿去?”

见巧姐儿应了,凤姐儿便唤了小红进来,让她把巧姐儿送到李纨的稻香村去,又让她顺便去潇湘馆去看看林姑娘,如今可好些,要什么东西不?小红应了,遂带了巧姐儿去了。

却说转眼便到了吉日。

贾府里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各王府、国公府的王爷王妃、太太夫人、并贾府在京的几家亲戚族人都来了,湘云也跟了她叔叔婶婶过来了。那湘云因着不日也要出嫁,不便出门,再加上自己也要赶着做些活计,便不怎么来贾府了。只是贾母刚病的时候来过两次,到今儿个也有个把月了。

湘云来了便找黛玉,却只见着探春与惜春,并连迎春也见了,但只缺黛玉与李纨。那李纨因守寡不能来,可黛玉?

湘云是个直性子,便问探春道:“怎么不见林姐姐呢?”

探春叹道:“上个月林姐姐的病才稍有起色,如今又卧床不起了!”

“啊?!那又是为何事?”湘云急问道。

“谁又知道呢?我想着林姐姐本就是个心细的,身子又弱,今年夏天竟又比往年都热些,她哪里经得住呢!哎!都瘦成一把子骨头了!你一会子抽个空去瞧瞧吧,前儿个我去看她,她还念叨你呢。”

“嗐!林姐姐也怪可怜的!”湘云叹道。

“才我去看了二哥哥,怎么瞧他呆呆的,一点儿也不高兴的样子?”湘云又问探春。

“二哥哥自前些日子病后,就变得如此了,你这些天儿没过来,不知道二哥哥比从前竟是变了一个人,整日里闷闷的,谁也不理呢!”探春道。

“倒是宝姐姐还是原来的样子,让人不觉的便想去亲近呢!”湘云笑道。

“可不是嘛!宝姐姐是谁呀?那可是合府上下早已认可的宝二奶奶,在太太眼里是最最聪慧能干的,在下人面前又是最能体恤人的,连琏二嫂子也比不上呢!”探春听湘云赞宝钗,想起前些天太太不让她管家的事,胸口便有一股怒气涌上来。

一席话,弄得一旁的湘云一头雾水,不知就里。

等到二宝大婚礼成,也就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众人都坐车的坐车,乘轿的乘轿,在贾府众人的寒暄声中离去。

湘云因见贾母的病情稍稳,见了自己拉了手半日不愿松开,遂求了婶娘在贾府住上一晚,也帮着伺候伺候老太太尽自己的一片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