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罩顶、夜风拂面,四月的泥土夹杂着芬芳,此时此刻连空气都氤氲着春来的姣好。如斯良辰,扬州城十里开外的营地里的清军却鞍不离马,甲不离将的候着命。营外土坡上肃立两骑,静静遥望扬州城。那份悠然倒是与不远处营地里的萧杀格格不相入,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话。

“额其客(满语叔叔)我们这么耗着,是个什么事儿?为什么不直接攻城!”

说话的留着满清标准的金钱鼠尾,大半个头几乎剃得光可鉴物,身后长辫垂穗,发黑如墨。再见他充满疑问的眉目,剑眉微敛,凤眼炯瞪,单耳戴了支圆球形缕空雕花金耳坠。好一个俊雅少年郎。察觉到主人的毛躁,跨下大枣马不安分的打了几个鼻响,摇头晃脑的拔了拔蹄。却被主人一收马缰被迫仰起了马首,听得马儿服气的嘶叫了一声,终是又静了下来。

旁边一骑豪放的一声大笑:“莪儿何必着急,你阿玛命我挥师南下,这扬州城定是本王志得之物,但怎么个得法,可是急不来的”

“别提阿玛了,不是额其客帮侄儿求情,怕是这次出来不了。太皇太后封侄儿为多罗贝勒,却被阿玛觐言以侄儿年纪尚小不宜出征为由!居然生生弄了个空名头!阿玛也太不得劲儿了!侄儿愿意听您说,这领兵征战额其客您是如何做的,调兵遣将有什么玄机?等回京了,侄儿要禀明阿玛从府里搬到您那里去小住,您不是一直说要把皇玛法的故事讲给侄儿听么”

“那可使不得,你阿玛只得你一个宝贝……儿,我要再把你给要了去,你阿玛还不跟我急,不成!太皇太后册封你是疼爱你,你阿玛不让你出征不也是疼爱你?再说了你这个特殊的情形还指不准将来是让你领兵呢还是指婚呢!这时候一到,嗨!到时候再说吧!至于这皇玛法的故事,自然以后慢慢讲与你听,他可是后金的巴图鲁(满语大英雄)”

说话之人正值壮年,凤眼葱鼻俊逸出尘,举手投足贵气逼人。见他着酱紫色行袍,圆领,对襟。箭袖处绣玄青色暗纹蟒图。稳稳凌驾于战马之上,那豪气干云又英姿挺拔的气势无法隐藏于斯人之中——这就是满清开国功臣豫亲王多铎;与之并骑的是摄政王多尔衮唯一的女儿——东莪格格。

各位看官无须质疑,这位蓄金钱鼠尾的清朗少年确实是位格格。

东莪正待开口力挣远远听得急切的脚步声近,两人均下意识侧转头来查看,多铎轻调马头转过身来,来人是镶白旗下的一名侍卫。只见他跑拢前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叩见王爷,贝勒爷。京城八百里密函到”

多铎翻身下马,四面开禊的袍子使得他灵便的一跃便顷刻稳立,一敛方才的笑意,他神色冷冽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期待的左手向外一伸“信!”“蔗”跪在地上的人恭敬的回话,双手向上递过函件去。

马背上的东莪年纪尚轻掩不住心中的好奇,跃跃欲试的抓了马鞍子想下马来。多铎剑眉紧锁头也不台的看着函件内容,开口便是不容他人察觉心思的平淡“喇布,带贝勒爷回营安歇”

侍卫悄悄抬头看了多铎一眼,又瞥了气不打一出来的东莪一下,心想苦差啊,都不好得罪的主儿,那么一转眼的犹豫,犹感到王爷不耐的眯起眼扫了自己一下,赶紧叩下首去大声回到“蔗!”说罢起身恭敬肃立,低头不敢看马背上的这位“爷”弱弱的说了声,“贝勒爷,奴才给您领路,天黑夜凉,回营歇息去吧”。听得马背上的“爷”大大不悦的“哼”了一声,喇布只管是当她应许了,牵了马缰赶紧退下身去。

待二人走远,多铎不着痕迹的轻舒了口气,密函是哥哥多尔衮勒令攻城之前将东莪送回京城的,被她看了去还得了,这位驰骋疆场的王爷也有软肋啊,得罪不起东莪的岂只有区区侍卫而已,如若不是娇宠惯了她军中的士卒怎会在他面前还需迟疑听命。

头痛,此时悔之晚矣,谁让自己拗不过,还是带她来了。回营吧,既是如此本欲一日后强攻的计划怕是只能缓一缓了,再给史可法两日招降,三日后招降未果扬州必破!纵身上马一牵马首,全身漆黑的战马忠仆孝主的与主人霎时混为一体,得令而去。

营帐内灯火通明,随军前往服侍主子起居的小太监小德子大力的在一方桌案边磨着墨,瞧他憨直忠厚的样子,还真不像个小太监,不过因年纪尚幼至多也才十一二岁,固瞧着也不乏孩子的狡黠。磨了半天,小德子终于忍不住了,朝着仰躺在榻上四支朝天的主子问道“格格…”

“格什么格,不是都说了你好多回了么,格来格去的,听着别扭死了”榻上那位没好气的打断他。却是动也没动,就这么仰翻茬的把自个儿丢榻上了,活拖拖一个大爷们儿。“蔗!爷啊,您说得对,奴才是被斥了好多回了,记倒是记得住的,不过奴才害怕啊,侧福晋说了,私底下要时常提醒您,格格终究是格格,不能助着您怎么高兴怎么来!不然就要打奴才的板子啊!”

“哈哈…怕什么,搁阿玛那儿也怨不得你什么。我不是从小就这么过来的嘛。额娘她不懂!做女儿哪有做男儿好!哼、、、那你说说,你是怕侧福晋打呢,还是怕我打呢”东莪一个激灵从榻上翻起身来,一撩袍摆跨步走来。小德子见主子终是起身来了,也不见了起先的郁闷心下甚是高兴,主子也真是的,打从回来就踢桌子扔杯子的,也不知在外面受了什么鸟儿气,可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气坏了自个儿啊,再说了,这豫亲王领的镶白旗里谁敢给格格脸色看啊。

见主子大步走来,他敏捷的弹了下袖头打了个千儿笑嘻嘻道“爷,您可算是起来了,回爷的话,小德子自是怕侧福晋的多”

“喔?”东莪一愣,没想到这奴才竟是这般的老实,转而大笑起来,随手远远一抬让他起身“哈哈,小德子你还真老实,就不怕我真打你吗?哎!真要转到其他府里当差,可有你的苦头吃!不过嘛!很好,爷喜欢你的实在,起来吧!”主仆二人说笑着归位。

这东莪格格不过十三四岁光景却气度不凡;貌有玉山倾倒之像形有鹤立鸡群之风,骑射韬略之术都与皇子阿哥相比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却生生的因女儿家的身份而与逐鹿权势无缘,这怕也是摄政王最为揪心的事儿了。

“爷,墨磨好了,您是要写什么啊?”小德子恭敬的垂手立在桌案旁侯着,不知这荒郊野外又夜半三更的主子要纸墨来到底是为何故。东莪沉吟半饷上前席坐于案前右手提笔左手调了下烛台的位置,满不在乎的说“还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自然是抄书!古人说抄书一百自成其文,我定当将古人兵法抄写一千遍而后为帅!阿玛恨我是女儿不能带兵打仗,我偏要打给他看!”说完即不再理会一旁面lou崇敬的小德子径直展开案上的兵书抄写起来,小德子愣愣的暗自感慨,跟了这样的主子真是自己的福气啊,小小的主仆二人竟一夜无话,一个鸿鹄之志的抄书,一个忠心耿耿的跟着熬夜。

两日后豫亲王多铎假东莪格格额娘侧福晋李氏抱恙之由命旗下整整一个牛录300名侍卫护送侄女回京,东莪软磨硬泡最后败在多铎一句“若儿劳心扰之夺城是对国不忠,若儿涉险难报平安是对兄不孝”中。狠踢了多铎给她备的马车车轱辘几脚翻身上了她的大枣马随着队伍浩浩荡荡班师回朝。

此后几日多铎又数次派人招降明军统帅史可法,均遭拒绝。四月二十五日,忍无可忍的多铎下令用红衣大炮攻城,摧毁了城内军民的顽强抵抗,俘获史可法,再次劝降遭拒后,便斩了史可法,下令屠城。

随后大军挟着血洗扬州的威焰,乘势渡过长江,五月初八占领了镇江,五月十四大军前锋抵达南京城下;五月十五,多铎率大军开进南京城,南明弘光小朝廷就此覆灭。借着扬州屠城的威胁所至,也因事先将招降安民告示遍挂通衢。大军进入南京时,南明的大批官僚,冒着滂沱大雨跪在道边迎降。次日,南明的文武各官,争趋朝贺,呈报自己职名的红帖堆了十数堆,每堆高达五尺。

七日,摄政王多尔衮慰以大兵日久劳苦,命多罗贝勒勒克德浑及洪承畴前往替代驻守江南。十月十五日,多铎班师回京。多尔衮及小皇帝率诸王贝勒、文武群臣到南郊迎接,并赐金五千两、银五万两,又加封多铎为和硕德豫亲王。